碧空如洗,澄澈得不受半朵雲遮蔽,和煦的陽光灑落大地,照耀著和平昌盛的斯特帝國。

  打扮隆重的人們走過鮮花、緞帶夾道的紅毯,魚貫進入帝國內最莊嚴華麗的教堂,停駐塔頂的鳥群被聲響驚動,留下幾根斑斕的羽毛如彩帶般飄落。

  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王室貴冑齊聚一堂,見證帝國得勢的侯爵與北方公爵聯姻。賓客們從入座後就沒停止過議論,他們私下打賭這場婚姻會在幾個月內破裂,侯爵一家會不會因此失勢等。夾雜著訕笑的竊竊私語,在新娘子進場後中斷了。

  穿著一流設計師出品的華美禮服的青年踏著緩慢、端莊的腳步,挽著自己的父親,自紅毯的彼端來到主婚人面前。

  人們打量著這對父子,只見薩利侯爵那張保養得宜的面容上掛著微笑,對勾著自己臂彎的兒子輕聲細語,好似真心盼望這一天的到來,此等表面功夫令人自嘆弗如;再看看薩利侯爵的么子伊得──也就是今天的新娘子──臉色猶如喪考妣,看上去不像是結婚的新人,倒像是要上斷頭台。

  伊得也想做好表面功夫,但耳畔傳來的警告擊潰了他該保有的禮儀:「就算他缺席,我也會押著你完婚。」

  「想逃?別跟你那個卑賤的母親一樣懦弱。」

  「能和那個公爵成婚是你的福氣,別人想求還求不到。」

  一句比一句鋒利的話語剮著伊得強自鎮定的心,他只能沉默地佇立在神官面前,等待公爵大人登場。

  所有人都知道新郎倌遲到了。

  正確來說,新郎倌從未露過面。從提親、規劃婚事,再到婚禮現場,都只有伊得獨自承受家族與社交圈的冷嘲熱諷。據說除了帝國大使,沒有人見過那位統治北方的公爵,伊得幾度懷疑對方根本不存在,那只是一個虛構來嚇唬幼童的名號。

  時間分秒流逝,跟著枯等的賓客逐漸失去耐性,就在侯爵完美的笑容即將崩塌時,一道人影匆匆忙忙地奔了進來。

  黑髮青年一面整理自己亂掉的禮服,一面氣喘吁吁地來到侯爵面前。他說自己是代替抽不開身的公爵大人前來完成婚禮,儀式一結束就會載著公爵夫人前往北方領地。

  或許是太荒謬,有人忍不住「噗哧」一聲,伊得轉頭望去,那個正用扇子掩住臉面的女子是自己眾多手足中的一位姊姊。他連生氣的心力都沒有了,假如角色對調,自己八成也會捧腹大笑的。

  緊接著,伊得在神官的宣誓中,成了帝國人的笑柄。

  ❄❄❄

  甫越過橫亙在北國和帝國之間的急流後,伊得就感受到氣溫直線掉落,冷得他直打哆嗦,呼出來的氣都是一團團的白煙。他抓緊扎魯為他準備的毛大衣,縮在馬車一角,想盡可能地避開鑽入縫隙的寒風。

  即使伊得在家中不受待見,該享有的資源亦不曾短缺過,他與其他的帝國貴族都是差不多程度的嬌生慣養,雖然從地圖上、書本上得知北國有多麼遙遠又寒冷,但實際乘坐馬車時,他才明白其中的難熬之處。

  他現在最慶幸的是自己沒有出現高山症,或許是身上的項鍊保佑吧?

  「夫人,」親切的呼喚聲從馬車的小窗外傳來,「我們就快抵達領地的城鎮了,請問您需要停留一宿嗎?」

  他想休息,但也不願耽誤行程,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被人當稀有動物觀賞。打從他離開教堂,沿途都有人對車隊指指點點的,下榻旅店時也有人躲得遠遠地窺視著。

  「請直接帶我回府邸。」他有禮地要求。

  「您確定嗎?」扎魯的聲音多了絲遲疑,「我看您這幾天沒吃多少東西……」

  「確定。」伊得比起吃飯、睡覺,更想躲避他人的目光。他開始後悔自己全憑著衝動訂製新衣和婚服,當時只顧著洩恨,專挑最貴的布料、最貴的款式以及最貴的裁縫師,哪裡曉得衣服美是夠美了,但沒有一套防寒。

  他快冷死了!

  聽公爵夫人的語氣如此堅決,扎魯也不好再勸,回頭命令馬夫加快速度。

  時值春天,帝國正是春暖花開的時候,北國卻仍是被皚皚白雪覆蓋,冰封的湖面看不出解凍的跡象;若要說最有生命力的地方是從光禿禿的樹梢冒出來的新芽,為銀白世界添上幾筆嫩綠。

  夜裡,迎親的隊伍回歸公爵府。伊得在扎魯等人的護送下,踏進專屬自己的臥房。

  房裡的陳設都是帝國時下流行的款式,壁爐燒著柴火驅散寒意,伊得不再被凍得瑟瑟發抖。

  他驚詫地望向身旁的青年,扎魯早就料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不疾不徐地解釋:「公爵大人怕您不適應,特地命人布置成斯特帝國的風格,若是您不滿意,吩咐我們一聲就行了。」

  伊得靜默片晌,淡淡回道:「這樣很好,謝謝你們。我想休息了。」

  他不敢不滿意。要是第一天就急著表現出主母的權威,絕對會惹人厭吧?

  扎魯領著下人就要退出房間,臨時想到什麼又回身說道:「公爵大人在趕回來的路上了,請您不用擔心。」

  伊得應了一聲,等到房裡只剩自己一人後,癱坐在離壁爐最近的椅子上。

  連他自己都不看好這段婚姻,能在這幢府邸待上多久,他心裡也沒個底。他的父親是帝國當前的紅人,妻妾成群、兒女滿堂,原本新娘人選該是他的姊姊或妹妹,但是經過幾場鬧劇後,他這個被漠視已久的么子竟然被推出去當政治籌碼。

  「你應該要感到高興的,伊得。」那個靠一哭二鬧三上吊逃過聯姻的姊姊笑瞇瞇地說道,「你幫了父親這麼大的忙,父親和我永遠都會感謝你的。」

  「是呀!」某個妹妹附和道:「能生小孩的男人很稀有,公爵大人撿到寶了呢!話說回來,那位大人真是奇怪,怎麼到現在都不來露個臉呢?」

  「我看呀,公爵大人是不想嚇到我們吧?畢竟傳聞都說,他是個嗜血的野蠻人,身材比熊魁梧,臉上全是猙獰的疤痕,醜得讓人不敢多看他一眼嘛!」

  姊妹相繼大笑起來。

  那陣笑聲讓他連作數場噩夢,也讓他更加憎恨一無是處的自己。

  「哈……」回憶到此,伊得自嘲地笑了兩聲,卸下毛大衣、鬆開領結,取下霓虹寶石項鍊,隨手放在一旁的桌上。這副項鍊就跟他一樣,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他拿起桌上的酒瓶,拔開軟木塞後嗅聞了幾下,聞不出是什麼酒。只要能讓腦子鈍一點,就不會老想著那些煩心事了。

  他淺嘗一口,覺得味道滿好的,便接連喝了幾杯,心情豁然開朗。

  誰理那個公爵什麼時候回來啊!既然北國和他的娘家都不歡迎他,他又何必在乎他們的想法呢?

  他喝掉大半瓶酒,覺得渾身輕飄飄的,好像快要騰空了,於是抱著自己的雙腿,在椅子上蜷成一團。

  天上不知道會出現什麼,還是留在地表安全一點。

  爐火好暖和,好舒服喔……

  忽然,涼冷的空氣竄了進來,令伊得下意識地縮起脖子,同時聞到一股木質香氣,不由自主地睜開眼睛,好奇香味的來源。

  被酒精模糊的視野中,有團高大的人影蹲在他面前,微弱的火光映不出明確的輪廓,但那隻摸著他臉頰的手很寬大、很溫暖,教人眷戀不已……

  「伊得?」

  好陌生的嗓音,很低,很沉,像大提琴的音色,很迷人。

  「……喝了多少?」

  他暈呼呼地聽不清對方在說什麼,只知道頰邊的暖意離開了,他著急地拉住那隻大掌。

  那把迷人的嗓音發出嘆氣聲,隨即一股力量將他整個人抱了起來,似乎要帶往某個地方。

  他很慌張,表示自己不想離開房間,外面很冷、很不舒服。他好像聽見自己泣不成聲,可是這有什麼好哭的?自己怎麼可能哭得那麼膿包呢?那應該是別人吧……

  「別哭。是我不對。」

  「本來就是你不對!」伊得像是被觸動某個開關,激烈掙扎著要下地,「新婚之夜等不到人就算了,還要出去吹冷風是什麼懲罰啊!你走開!不要碰我!」

  「……沒有要出去,別踢了。」

  得到保證後,伊得總算安分下來,靜靜地待在不知道是誰的懷抱裡,不一會又哭了起來。

  頭頂再度響起嘆氣聲,問他在哭什麼。

  他抽抽噎噎地述說自己是如何被逼婚的,是個代替姊姊聯姻的倒楣鬼,家裡沒有人喜歡他,公爵大人一定也不會喜歡他的……

  抱著他的人好像又說了些什麼,但他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裡,當他想請對方再說一遍時,兩片柔軟的物體堵住他被淚水浸潤的嘴唇,然後被帶到床上去,再然後被剝光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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