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在文字深淵的睡姿

　　第二十章 六角習題(一)

　　碧藍如洗的天空中艷陽高照，海灘上的人們似乎相當享受夏季的熱情，戲水的戲水，散步的散步，追逐的追逐。

　　我吸了一大口冰涼的汽水，調整坐姿，讓兩條快發麻的腿得到舒緩。

　　突然一副太陽眼鏡從天而降，掛在我的鼻梁上，接著一隻手拍上我的肩膀：「欸，大哥，光是用看的沒有用啦！要親自出擊啊！而且你一點也不專業，別人都拿望遠鏡偷窺，你卻連個眼鏡都不戴，這樣是能看到什麼啊！」

　　我連頭都懶得抬，「不要把你的骯髒行徑賴到我頭上。」

　　「操！」阿誠笑罵著踢了我一腳，然後在我身旁坐下，「怎麼你動作這麼快，阿聖他們都還沒好喔？」

　　「阿聖幫大家買涼的，剛剛和羅海封去端杯子了。」

　　「那程湘她們咧？」

　　「我媽說女生花的時間會比較長，要有耐心。」

　　「靠，你趁機耍什麼體貼啦！」阿誠罵罵咧咧的，但都只是窮無聊碎嘴跟我瞎聊。

　　過去三天的行程都十分順利地跑完了，小團體的優點就是易達成共識且不必浪費無謂的時間在集合歸隊上。我們按照計畫搭車到眾人期待的度假勝地，半天逛下來，這個地方確實如旅遊雜誌上所寫的規模龐大，設施齊全，尤其他們主打的海水浴場簡直就是全家福的最愛。

　　阿誠和程湘一看到海就瘋了，拼命嚷嚷著要下水，回頭催促我們去換泳裝，自己也興高采烈地進了更衣間。

　　「喔，他們回來了。」阿誠跳起身，跑向迎面走來的阿聖和羅大少，兩手一伸就接過兩杯冷飲，再喜笑顏開地折回來：「嘿嘿，一杯是我的，另一杯是給程湘妹妹的，不要跟我搶喔！」

　　我拿他沒輒地苦笑，「你想太多。」

　　阿聖與羅大少安靜地在我們旁邊坐下。

　　「哇……」他根本沒在聽我說話，兩隻眼睛瞪得老大，視線越過我，直勾勾地盯著某個方向，久久無法回神。

　　我與阿聖他們三人察覺到他的異樣，下意識地跟著轉頭望去。

　　事實上，附近的年輕男性也不約而同地跟我們盯著同一個方向。換好泳裝的溫同學和程湘相偕漫步在柔軟的沙灘上，一路有說有笑，夏風輕送，吹拂著她們倆頰邊的秀髮，即使在擁擠的人群中也顯得十分亮眼。

　　「太讚了。」阿誠由衷地稱讚道：「不只人正，身材也超正。」

　　「你的口水快滴下來了。」

　　他伸手擦拭嘴角，但馬上發現根本沒口水，露出一臉想扁我的表情：「我可是個健康的少年仔好嗎！」

　　我為他激動的聲明笑了，差點被他海K一頓。

　　不過阿誠這種反應是正常的，俊男美女本就賞心悅目，尤其是當他們穿上美麗的外衣時，那樣的包裝效果自然讓觀賞者更加陶醉。

　　程湘的身材十分高挑修長，甚至比我還高一點，估計有一七五的身長，她將淺褐色的長髮綁成一束馬尾在腦後搖曳著，身著兩截式的白底紅色漸層的泳裝，將肌膚襯得像雪一樣白，豐胸、細腰、長腿，再加上如洋娃娃般精緻的臉孔，簡直比雜誌封面女郎還吸引人；溫同學的骨架纖細，黑髮如瀑，一五七的身高讓她看起來像是個柔弱不勝衣的小女孩，曲線並不像程湘那麼惹火，穿的也是比較保守的白色連身泳裝，但小巧玲瓏的身軀和柔美的氣質反而會激起男性的保護欲。

　　兩、三名少年見她們身邊並無男伴，都以為只是兩個女孩子結伴出遊，便紛紛上前搭訕、邀約。

　　大而化之的程湘立即搖頭，表示自己正要與朋友會合，之後牽著溫茜茜就要往我們這邊走來，搭訕者不死心，緊跟在她們身後糾纏，這時阿誠低咒一聲，握起拳頭要衝過去宣示主權。不過有人比他更快一步，在他起身之際一道人影就已經掠過我們，迅速介入他們之間。

　　「她們是我的朋友，有什麼事嗎？」羅大少將兩個女孩護在身後，適時擺出往常冷漠的神態，言下之意就是「如果識相點就滾開」。

　　對方似乎看他只有一個人並不足為懼，只是一個勁地和程湘她們搭話，甚至要去拉她們的手。

　　「呀！」被摸到手臂的溫茜茜嚇了一跳，溫婉的臉龐多了一抹驚慌。

　　「請你們放尊重點！」程湘提高分貝，趕緊將溫茜茜拉到身後，模樣像極了被激怒的小貓。

　　見到對方開始動手動腳的，我和阿誠他們立馬站了起來，但事情發生得太快，我們還沒邁步那兩位伸出狼爪的年輕人就慘叫著跪倒在地，另一人見苗頭不對，彎腰抓起還在哀嚎的同伴快步離開現場。

　　呃？

　　怎麼了？

　　阿誠的表情像是看到外星人在跟他招手：「媽的你們有沒有看見！大少爺人呆呆的，出手卻有夠狠！」

　　「我沒瞎。」

　　「我、我沒看見……」

　　「你眼殘啊！他剛剛反折那兩個人的手腕！」

　　方才擊退登徒子的羅大少神情波瀾不興，也不理會周圍看戲的人群，回頭對程湘和溫茜茜說了一句「走吧」，就帶著她們回來了。

　　阿誠立刻湊過去，一臉三八地用手肘推羅大少的腰側：「欸欸，黑竿仔裝醬油，真看不出來！想不到你靠這方法博得好感，高招！」

　　「……什麼招？」他很顯然地沒聽懂，在他身後的溫茜茜卻悄悄地臉紅了。

　　「妳們沒受傷吧？」阿聖關心道。

　　一直皺眉、嘟嘴的程湘對剛才的插曲氣壞了，跺著腳罵道：「怎麼會有人這麼無禮啊！都說不行了，還死纏著不放，毛手毛腳的！」

　　阿誠見她生氣了，忙陪笑臉滅火：「哎喔，總會有些無賴覺得女生的不要就是要嘛！所以……」

　　「什麼！」他的安撫反而助長了程湘的怒火，那張氣紅的俏臉頗有乃兄之風，「什麼不要就是要？難道要我們像潑婦罵街一樣大吼大叫地拒絕才算是真的拒絕嗎？我們就活該被欺負？」

　　阿誠似乎也被她發火的模樣震懾住，呆了一下才笑著要拍她的肩頭安慰，「我知道某些人很可惡，不過我……」

　　盛怒中的程湘居然迅如閃電地攫住他的手腕，晶亮美麗的貓眼透著冷酷的憤怒，「誠哥哥，你不是那種無賴對吧？」

　　「我……」

　　別說阿誠，連我和阿聖都為她異樣的反應愣住了，溫茜茜更是瞪大了雙眼，不知所措地望著她。

　　唯一鎮靜如儀的羅大少按著程湘的手，柔聲道：「程湘小姐，那些人不值得妳這樣憤怒，況且好女孩不應該遷怒到無辜的人身上。」

　　這番話起了作用，程湘的情緒馬上冷卻下來，也鬆手還阿誠自由，她看著阿誠手腕上的抓痕，神情愧疚地道歉。

　　「啊哈哈……我沒事啦！」阿誠嘴上這麼說，右手卻在背後甩了甩。

　　事後他告訴我他若不是顧及男子漢大丈夫的面子，早就捧著手喊痛了。我本以為他在說笑，可是他火大地捏了我一把，說程湘的力道比這還大，真不知道那女孩的握力是怎麼練的。我回憶起程御翔揍人時的狠勁，突然覺得就算他妹妹以一打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了。

　　「樊大哥，你想不想吃冰淇淋？」

　　「不用了，妳吃吧。」

　　「你看、你看！這個貝殼很漂亮對不對？」

　　「嗯，漂亮。」

　　「樊大哥，我們去玩沙灘排球好不好？」

　　「我在這看海就好了。」

　　「樊大哥……」

　　「嗯？」我把焦點挪到一直在我周圍來去的程湘身上，後者給我一個好哀怨的表情。

　　「你是不是討厭我？」聲音裡已經帶著哭腔。

　　「什……咳咳！」我猛然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感覺非常莫名其妙地朝與我一塊坐躺椅的羅大少丟去一個詢問的眼神，無聲地問他知不知道程湘在搞什麼鬼。

　　大少爺首先看了一眼淚凝於睫的程湘，再望向我，嘴角勾起一抹像是嘲諷的淺笑。

　　喂！不要只顧著笑啊！你是什麼意思啊？

　　「湘妹妹，妳怎麼又跑回來了？」阿誠從另一端奔了過來，「妳剛剛不是還吵著要玩球嗎？我們都在等妳呢！」

　　「啊，可是我想……」程湘扁起嘴，似乎想拉著我一起去，但是急性子的阿誠不等她說完就拖著她到不遠處集合。

　　「她很黏你。」羅大少淡淡說道，「她看起來像是個外放的人，但其實有著與她哥哥差不多的戒心。標準的程家人。」

　　我隱隱覺得他話中有話，「你的意思是？」

　　「她是那種一旦認為誰能信任就會毫不保留地付出的人，」他靠著椅背，斜睨了我一眼，「我以為你看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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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何我完全掌握不到他變臉的時機？兩次了，兩次都和程湘有關，他是不是打從心裡厭惡程湘？可是看他對女孩子的態度都彬彬有禮的，不像是討厭啊！

　　難道……

　　「你……呃，」我思量了一下，試著用比較委婉的方式諮商他的心靈障礙：「小時候……你和女生相處時會覺得喘不過氣嗎？」

　　他被我問得一愣，俊臉上浮現一抹困惑：「什麼？」

　　可憐，他一定是習慣逃避了。「我是說……咳嗯！和女生近距離接觸會讓你渾身不自在嗎？」

　　他似乎困惑極了，歪頭望著我，表情茫然，那種小狗般的神態成功地抓住了四周女性同胞的心，她們紛紛投來充滿憐愛的目光，只差沒來一個抱抱了。

　　「你在說什麼……」他略為蹙眉，撐起線條結實的上半身，讓人清楚看見他均勻的小麥膚色，「你若是不喜歡我提這個話題，可以直說。」

　　「不不，我就是在說同一件事。」

　　「同一件？可是你……」

　　「不……不好意思，」突然有道女性嗓音插了進來，抬頭一看，兩個看來與我們年紀相仿的少女紅著臉問道：「請問……你們要不要加入我們，一起坐船看海？」

　　嗄？搭訕？

　　這是搭訕嗎？

　　我難以置信自己也有被陌生女生搭訕的一天……喔，不對。我立即望向身旁的大少爺，這兩個女孩應該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是衝著他來的，我只不過是順便的。媽的，人正就是好。照他的紳士風度鐵定不忍心拒絕吧，我要跟著去嗎？

　　「抱歉，我們已經和其他人有約，心領了。」出乎意料的，羅大少帶著有禮的微笑婉拒了對方的邀請。

　　女孩們不禁露出失望的神情，沮喪地走遠了。

　　他回頭看著我時，臉上的笑意已蕩然無存，剩下平靜的冷淡：「你如此有異性緣，應該感到高興才是。」

　　「啥？」我傻眼，足足有五秒鐘的空白，「你說誰？我嗎？」

　　「溫同學和程湘不就與你挺好的？」他瞇眼笑了。

　　「我……」這下靠北邊了，說是也不對、說不是也不對，真是怪了！剛剛不是我在問他話嗎！「喂，話說到哪去了啦！我是在問你會不會怕和女生相處！你真是我見過最最奇怪的傢伙，不談、不看、不親近異性，更沒半點這年紀應該有的那個……嗯，收藏！我很想看看你裡面裝了什麼，外星人嗎？是不是扭一下耳朵就會打開？」

　　他輕輕格開我想碰他耳垂的手，一張黝黑的臉孔透著熟番茄的顏色，那神情連我也說不清楚究竟是尷尬、懊惱或是害羞。

　　「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他撇過頭，不敢直視我。

　　「嗄？因為你很怪啊！跟大家都不一樣，你自己沒發現嗎？」嘖嘖，他頭頂不會冒煙吧。

　　「我很怪？」像是聽到關鍵字，他驀然瞪向我，「在你眼裡，我很怪？」

　　我有點後悔，話說得太快了，向來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你那個……應該是說太穩重、太老成了，清心寡慾到讓人覺得你與眾不同，和大多數的人有些格格不入。」

　　「大多數的人……包括你嗎？」

　　我解讀到他眼裡的受傷，才意識到自己無意間已經傷害到對方的自尊，正想解釋時一團黑影飛了過來，不偏不倚落在我腳邊的位置，那團黑影是顆充氣塑膠球。

　　「──歪得太離譜了吧！」不遠處，阿誠跳著腳指著阿聖大罵：「遜斃了！你自己去撿！」

　　阿聖沒反駁，默默地走過來撿球，直起身時瞥了羅大少一眼，如果我沒有看錯，那眼神似乎帶著抹敵意，然後帶著球返回阿誠等人身邊。

　　為什麼？我來回看看他與羅大少兩人，心裡再次浮出疑問。為什麼阿聖對羅大少的態度會變得這麼不友善？從那晚之後就轉變得非常明顯，那晚……我甩甩頭，想甩去惱人的記憶。

　　「搖頭的意思是？」

　　羅大少的問話讓我意識到剛剛的窘況還沒結束，「我……我沒有冒犯你的意思，但是我覺得你把自己逼得太緊了，對異性好奇沒有什麼好可恥的，你這樣排斥反而很不……」

　　「我想先請你告訴我，為什麼會談到我身上來？」他的神情和語氣都很溫柔，在這時聽來只覺得有種奇異的壓迫感。

　　「因為溫──」我及時踩了煞車，才沒有把溫同學暗戀他的事說出來，但自己卻被自己的衝動嚇得心臟狂跳。

　　我不知道他是否猜到我原本想說什麼，只見他用非常平靜的眼神望了我良久，問道：「你也跟我父親一樣擔心我的交友狀況？」

　　若是他過去這樣問，我一定會肯定地回答他，但是現在的情形實在有點詭異，我不敢隨便回答。

　　「是嗎？」

　　在他的瞪視之下，我終究輕輕點了點頭。

　　他猛地站起身，二話不說地扭頭就走。

　　我反應不及，只能呆愣地目送他漸遠的背影，過了好幾秒才驚覺……我惹他生氣了？那個修養極佳、穩重內斂、友愛胞弟、是非分明的大少爺，生氣了？

　　為什麼？就因為談到兩性友誼？

　　我跳下椅子想追上去，卻被一股力量拉住，轉頭一看，不知何時過來的阿聖沉著臉抓著我的手臂，不讓我動彈。

　　「你要去哪？」他問，語氣就如同臉色陰沉沉的。

　　「我要……」我立即住嘴，覺得有些尷尬地想抽回手，但被他抓得很牢，隱隱作痛著，「你先放開好嗎？」

　　「你要他、不要我？」

　　這番話聽得我心頭一驚，不明白他怎麼突然發脾氣，丟出這麼個令人費解的問題。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說話啊！」他加重力道，並搖晃了我一下。

　　「那個，你先放手好不好，我──」

　　「阿聖！」原本還在和程湘談話的阿誠經過溫茜茜的指示，發現到我們這邊的狀況，馬上衝了過來把我們倆分開。

　　「馬聖武，你搞什麼鬼！」阿誠破口大罵，完全不管他人的側目，「誰讓你動手動腳的？不要那麼沒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