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在文字深淵的睡姿

　　崑西幾乎要喊出他的名字，問他為什麼這麼晚上山，問他是不是不認得自己了。

　　「嘰嘰？嘰？」是迷路的人？要怎麼辦？托帕抬起昏昏欲睡的小臉。

　　「沒事，去裡面睡。」崑西打開家門，請托帕進屋睡覺，剩下的事就交給他處理。他望向伊得，後者的臉上沾到不少沙土，不難想像他在剛才的追逐中摔得有多狼狽。

　　「你……」崑西按捺住撫摸對方臉蛋的衝動，「跟我來。」

　　他請伊得坐在椅子上，在燈火下，可以看清楚伊得全身髒兮兮的，活像在土坑裡打滾過。

　　原本伊得一行人會在白天進入木之區域，他會在他們遭遇猛獸攻擊時解圍，可是，伊得不僅在晚上才上山，而且隻身跑到他家門前……他不懂這中間出了什麼差錯？

　　從伊得的言行看來，似乎是不認得他的。

　　難道只有自己保有記憶？

　　崑西不禁想著這可能是自己的錯，導致發展有了變化，為自己的魯莽嘆了口氣後，拿出傷藥為伊得處理傷口。

　　貼妥紗布後，他開始清理伊得的臉。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力道拿捏不當，伊得老想縮起身體，眼睛也閃著淚光，使他不得不抹去他臉上滑落的淚水。

　　「很痛？」

　　不料伊得的眼淚掉得更凶，鼻音濃重地低喊：「很痛，非常痛，痛死了！」

　　在崑西眼中，伊得是個神奇的存在，擁有和休伊極其相似的魔力波長，魔力容量也深不見底，體質卻柔弱得不及休伊的十分之一，性格更是相差十萬八千里遠。伊得有時候會表現得特別脆弱，無助得就像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會刺傷他。

　　崑西被一股刺痛扯回心神，這才發現自己握拳過猛，手心多了好幾個血洞。

　　「……我拿點止痛藥給你。」他說。

　　「不要！」伊得慌忙拉住他的胳膊，眼中寫滿卑微的希冀，「拜託你抱抱我，抱一下下就好，拜託你……」

　　崑西不再忍耐，將哭成淚人兒的伊得摟進懷中，感受著他的體溫、氣息，還有他對自己的依賴。

　　他究竟經歷了什麼事，讓他害怕到向陌生人尋求安慰？

　　崑西隱約感覺到山雨欲來的凝重，不由自主地抱緊了漸漸闔眼的伊得，在他的額際印下一吻。

　　「晚安，伊得。」

　　＊＊＊

　　崑西睡醒的第一件事就是轉頭望向身旁，棕色髮絲披散在枕頭上，散髮之下是一張熟睡的臉蛋，是昨晚要求擁抱，最後在他胸前睡著的伊得。崑西霎時鬆了口氣，再看看窗外，是嶄新的早晨。

　　之所以沒有重複同一天，是因為伊得嗎？因為自己和伊得相遇了？

　　但，有些事已經起了變化，未來還會是同一個未來嗎？

　　崑西撥開覆在伊得頰上的頭髮，失神地瞅著他規律呼吸的睡顏──活生生的，會在他面前哭泣、撒嬌的伊得。他的伊得。

　　他輕輕地以指腹描繪著伊得的臉部輪廓，溫暖、柔軟的觸感令人安心。

　　「嗯……」伊得顫動了一下，慢慢睜開眼睛，見到特寫的俊臉後驚嚇地彈坐起身，「哇！我──我──抱歉！昨晚我太失禮了！我是因為──」

　　「不需要道歉。」崑西將他抱下床，又惹得他驚叫起來。

　　「不、不用抱我啦！謝謝你的好意，我可以自己來！」

　　崑西看著他驚慌失措、但已恢復點血色的臉龐，柔聲問：「你不是說很痛嗎？」

　　「啊，那、那是……」伊得說不出話來，臉紅得像要滴出血來。

　　崑西終究忍不住掐了掐他緋紅的臉頰，又得到他震驚地注視，「我帶你下山。」

　　「謝謝你，但是請先放我下來……」

　　托帕被兩人的對談吵醒，揉著愛睏的眼睛，跳到崑西的身上，「嘰，嘰嘰。」

　　「牠說什麼？」伊得問。

　　「牠說不要忘了牠。」

　　「喔，不會忘了你啦！我們一起走吧！」

　　「嘰！」好！

　　「你好，我叫伊得，請多指教！」

　　「嘰嘰！」我叫托帕！

　　「哈哈……你也很高興認識我對吧？」

　　「嘰嘰！」其實還好吔！

　　無論是過去，現在，或是未來，崑西都看不膩他們倆的逗趣互動，明明有一方語言不通，卻能各說各話，笑成一團。

　　崑西護送伊得到山下的營地，遠遠地就聽見墨菲與奧利文的呼喊聲，後者一發現他們的身影後，立刻跑了過來。墨菲哭喪著臉說要是伊得再慢點出現，他和奧利文就要去搜山了。

　　墨菲對於離群索居的崑西願意陪伊得下山這點表示驚訝，但也看出崑西並不打算多做解釋，便聳聳肩，回頭和奧利文整理營地。

　　眾人飽餐一頓後，正式踏入木之區域。

　　前往祭壇的過程和崑西的記憶並沒有太大出入，黯淡的寶石經由伊得的溝通、調和，重新綻放璀璨光芒。

　　晚間，崑西帶領眾人在森林某處紮營，伊得卻表現得心不在焉，崑西二次提醒他得露宿一晚時，他才大夢初醒般應了一聲。

　　「沒事吧？」崑西摸了摸伊得的眉心，想為他撫平皺紋。修復祭壇的工作如此順利，伊得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煩惱？

　　伊得搖搖頭後笑問：「在森林露營，沒問題吧？」

　　「這裡是安全的。往那個方向走十五分鐘，才會到猛獸的巢穴。」

　　「嘰嘰！嘰嘰嘰！」終於可以休息了，肚子好餓喔！

　　伊得神情不解地問：「托帕說了什麼？」

　　崑西吃了一驚，對上伊得清澈的雙眼，「托帕？」

　　「嘰？」你會念我的名字啊？

　　伊得像是也發現哪裡不對，神色十分尷尬地撇開目光，期期艾艾地說這是自己臨時想到的名字。

　　天真的托帕只當伊得和崑西心有靈犀，雀躍地叫了幾聲，直誇這兩個人類有默契。

　　崑西愣愣地望著伊得。他跟自己同樣保有記憶？他選擇沉默，也是因為擔心會改變歷史嗎？這就是他這麼煩惱的原因？

　　崑西想起兩天前，伊得抱著自己痛哭的畫面，心裡微微抽痛著。

　　「有事就說，不要躲起來哭。」崑西低頭輕吻伊得的額頭，希望能傳導一點安定的力量。

　　伊得顯然被嚇了一跳，眼睛瞪得圓圓的，臉孔變得跟煮熟的蝦子一樣紅。

　　崑西壓下還想逗弄人的念頭，走回營地幫忙生火。

　　他知道自己的視線離不開伊得，其他眷屬也知道，只有心事重重的伊得不知道。因此，他跟在伊得後方，在伊得擦澡的地方守候，後者也渾然未覺。

　　伊得擦拭身體的動作停了下來，看著泉水一動也不動，思緒像是又飄到了遠方。崑西一度想跳下樹梢，問問他在想什麼，但是理智告訴自己行事不能不謹慎，便留在樹上，留意周遭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