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在文字深淵的睡姿

　　北國的夏季綠意盎然，是眾多動物繁衍的季節，坐落於山坡的公爵府更是被鳥語花香環繞，卻也是僕役們最忙碌的時候。

　　近來，伊得收到各大家族送來的邀請函，在書房傷神了許久後，決定向管家求助。

　　「夫人不知道該接受誰的邀請？」

　　「是的。這些人我一個都不認識，我是不是應該出席每一場茶會，才不會得罪人？」

　　扎魯慌忙回道：「不不，您不需要那麼做！那樣太浪費時間了，而且也會讓他們認為您是一個沒主見的人。」

　　「咦？呃，這樣啊……」伊得抓抓頭，「抱歉，我真的不擅長這種事。」

　　「不要緊的，凡事都有第一次。建議您出席這幾個人舉辦的活動就行了，她們在北國社交界的地位……」

　　扎魯提供全面的深度分析，伊得像個認真聽課的好學生，不停地點頭做筆記。

　　「希望夫人不要感到有壓力，她們應該只是想打探您的私生活，若您遇到不想談的話題可以保持沉默，沒人敢對您無禮的。」扎魯道。

　　伊得又點點頭，「我想我了解了，謝謝你。」

　　他在北國生活不到半年，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府邸，對這片土地還有居民仍舊太陌生了，既然自己下定決心要成為這裡的一份子，就必須早日融入社交界；這是他應盡的本分，如此一來才能和北國之主並肩而行。

　　他和扎魯討論一番後，選出一封邀請函給予回覆。

　　茶會當天，由席娜護送伊得到達目的地，主僕一下馬車便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視線，與會者交頭接耳，起了小小的騷動。

　　雖然眾人早就知道公爵夫人是男的，但是當她們親眼見識時，都忘了應有的禮儀，忍不住直盯著人瞧，並開始評頭論足。

　　「天哪，好瘦！看不出來懷孕了！」

　　「皮膚好白！帝國人都不曬太陽嗎？」

　　「倒是比我想的高一點……」

　　伊得按住想發作的席娜，請她留在原地待命，接下來堆起笑容走上前和主持茶會的諾瑪夫人寒暄。

　　聚集在這裡的女性貴族來自各方派系，彼此多少有些過節，但是今天公爵夫人來了，令這群往日唇槍舌劍的人們忘卻嫌隙，一同議論起來。

　　她們都覺得伊得會婉拒邀請，留在那幢莊嚴美麗的公爵府，度過安穩的一生，沒想到……

　　諾瑪夫人以咳嗽聲警告背後的女人們適可而止後，便領著伊得到庭園就座。

　　伊得處在都是女性的聚會裡，有股說不出的不自在──他不怕尷尬，只怕自己害別人尷尬。首飾、禮服、化妝品的話題他一概插不了嘴，他唯一鑽研過的事物只有魔法，他不認為在場的人會對魔法領域感興趣。

　　他還在思考是否要全程裝聾作啞喝茶、吃點心直到散會，眾人的話鋒突然一轉，問起帝國的風土民情，霎時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

　　伊得吃了一驚，連忙放下茶杯，詳細地講解起來。

　　接著有人問帝國的男人是不是都像他一樣纖細秀氣，他搖頭說帝國也有不少壯漢，但是論身長的話，平均比不上北國人。

　　幾名少女妳看我、我看妳的，滿懷期待地問：「像夫人您這樣的類型多嗎？我們這裡的男人都是大老粗，完全沒有您的氣質。」

　　「呃？」伊得料不到話題會朝這個方向發展，愣了一會才答道：「像我這樣的很普通，算……多吧？」

　　「普通？」少女們像是聽到笑話般笑得花枝亂顫，「我們北國的男人才叫普通哩！粗魯野蠻，不修邊幅，簡直跟野人沒兩樣！」

　　「哪有！你們不論男女五官都很深邃、很漂亮啊！」伊得神態激動地反駁：「還有，崑西長得非常好看！我發誓他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了！」

　　所有人都呆滯地望著他。

　　在尷尬的靜默中，有人期期艾艾地開口：「公、公爵大人確實非常英俊，但他已經有您啦……」

　　噢，原來她們是在聊擇偶條件。伊得後知後覺自己搞錯重點，糗得臉蛋漲紅，自動閉嘴。

　　「公爵夫人，您別這麼緊張，在這裡就是聊聊天、吃點東西而已。」諾瑪夫人憋笑著打圓場。

　　幸虧眾人無意為難，不一會便轉移話題，氣氛又活絡了起來。

　　坐在伊得身旁的貴族女子自始至終一聲不吭，靜靜地享用自己的茶點，不時以眼角掃視著伊得，暗自打分數。

　　精心打理的髮型，高貴而不過分張揚的禮服，優雅斯文的儀態，表情卻流露一絲侷促忐忑……這就是公爵夫人？貴族女子揚起冷冷的微笑。

　　「奉勸您別吃甜點。」

　　「咦？」伊得聞言放下刀叉，語氣驚詫地問：「為什麼？」

　　「因為會胖呀。」貴族女子輕輕放下茶杯，「您不知道懷孕會發胖嗎？要是不節制一點，大吃大喝導致身材走樣，恐怕公爵大人就不喜歡了。」

　　這場對話的音量不大，轉眼就被其他人的談笑聲淹沒。

　　伊得微微蹙眉，沒有回話，將裝滿糕點的盤子推到一邊去。

　　公爵府上下都為他的三餐煩憂，只要他少吃一口就會有人憂心忡忡地向崑西報告。他已經度過懷孕初期的害喜，現在胃口大開，食量比以前大得多，他也想過照這樣吃下去，自己遲早會胖成一頭豬，可是崑西似乎完全不擔心這一點。

　　怎麼可能有人喜歡肥豬呢？

　　伊得看了看那盤精緻的甜點，吞下饞涎，心裡警告自己別再貪吃。

　　他起身表示自己想欣賞諾瑪夫人雅致的花園，便遠離人群。

　　他很清楚不是所有的北國人都願意接納他，也明白往後還會聽見許許多多刻薄的言語，自己是要習慣的。

　　「公爵夫人幾個月身孕了？看不太出來呢。」

　　「大概三個月吧？」

　　不高不低的談話聲隔著茂密的綠圍籬傳來，定住了伊得的腳步，看來這座花園並不冷清。

　　「那也就是說，公爵大人還得禁慾很長的日子了，真可憐。」

　　「哎呀！妳也說得太露骨了吧？」

　　「放心，諾瑪夫人還在那頭喝茶呢，這裡只有我們兩個。妳記不記得上個月有人看見那個誰跟女人幽會？」

　　「當然記得呀！每個人都說那個誰是個專情的好丈夫……唉唷，還不是趁妻子懷孕的時候出軌？」

　　在聊八卦啊。伊得露出淡淡苦笑，悄悄後退，打算轉個方向。

　　「等等，妳的意思是妳認為公爵大人也會……」

　　「嘿！我可沒這麼說，只不過男人嘛，都是差不多的吧？」

　　後面兩人似乎還說了什麼，但伊得已經聽不見了，他幾乎是衝出去的，不顧身後呼喚，倉皇地離開別墅。靠在馬車邊的席娜見狀，忙不迭地上前阻止伊得奔跑，詢問發生了什麼事。

　　伊得一直搖頭不肯回答，只說要回家。席娜望向追來的諾瑪夫人，後者臉上掛著既不解又歉疚的神情，表示自己日後會登門拜訪，請伊得安心回府休息。

　　思緒亂糟糟的伊得連基本禮儀都忘了，沉默地踏上馬車，一回到公爵府就把自己關在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