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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六人行(二)

 

  「啊,找到了!」欣喜的叫聲從我們身後傳了過來,阿聖閃電般地拉開與我的距離,阿誠三人的身影隨即來到我們身旁。

  「你們在賞景嗎?哇,真的好美喔!」程湘一邊搭著我和阿聖的肩,一邊驚豔地讚嘆著。

  阿聖悄悄退了一步,讓程湘搭肩的手落空。我瞥他一眼,在他的神情上找不到任何一絲漣漪。

  阿誠卻皺起眉,來回看看我們倆。

  「樊同學,」溫茜茜沒有察覺到異樣,笑道:「我們是來通知你們時間差不多該用餐了,晚點不是還有其他活動嗎?美景不會跑掉的。」

  我笑著點頭,和他們慢慢踅回山莊。

  這時卻依稀聽見身後的阿誠低聲道:「……太衝動了……笨蛋嗎?」

  「閉嘴。」阿聖回應。

 

 

  白天的時光在我們一邊閒聊、一邊打鬧中一下子就被消磨掉了,太陽下山後,阿誠反而變得更亢奮,根據他的說法是這種地方、這種時刻最適合舉辦夜遊還有說鬼故事大會了。

  只不過夜遊這個提議馬上被否決掉,因為大家對這裡人生地不熟的,又是在山區,一個弄不好很容易出意外,後果可沒人擔得起。阿誠被我跟阿聖念了一頓後,按著耳朵告饒,嘴裡卻仍然堅持要玩鬼故事大會。

  哼哼,我看他是想藉機驚嚇程湘或溫同學,趁機吃人豆腐吧!

  不過,我似乎低估了兩位女性的膽子,她們倆聽到有此提議後紛紛表示贊同,於是乎她們在吃過晚飯後,跑來我們房間共襄盛舉。我只能說,人都是怕無聊的。反觀彷彿局外人的羅大少,他對此好像只懂了一半,但看他的樣子也不像是個會害怕鬼神之說的人,說不定他還會覺得這「遊戲」很好玩咧。

  我們六個人圍成一個圈圈,按照順時針方向一人說一個恐怖怪談,只要有人說不出來就算淘汰,撐到最後的人就是這次的鬼故事冠軍,然後大家都要請這個冠軍吃一頓飯。以上通通是阿誠規定的,特此說明。

  阿誠身為主辦人,他自願當第一個,可是在開講之前他為了讓氣氛恐怖一點,跑去把大燈切換成夜燈,窗戶打開、放下窗帘,弄得房裡昏暗不說,還讓夜風不停吹進來捲起整片窗帘,故意營造出陰森詭異的氛圍。

  我不覺得恐怖,但有點想扁人。到時候把葉子、枯枝什麼的吹進房裡來,我絕對不會幫他打掃的!

  「咳嗯!那我要說囉!」阿誠趕緊就定位,清清喉嚨後開始講起第一個鬼故事。

  我與阿聖才聽到開頭就翻了一個白眼,不是因為他講冷笑話,而是因為他那個故事在小六畢旅時就到處拿去騷擾、驚嚇膽小的女同學,為他善後而不得不跟著聽的我們真是爛熟到睡夢中都會背了。

  「……那個女人看到他,開口就是:『嘎啊啊啊啊啊──』」

  果然,結尾是女人淒厲的慘叫,阿誠當初就是靠這招嚇哭一票膽小的同學,為此洋洋得意的很。

  「呀啊!」第一次聽聞的溫茜茜被他「專業」的慘叫嚇了一跳,不禁發出一聲驚呼,身軀一偏,恰好往羅大少的方向倒了過去。

  幸虧羅大少的反應快,及時握住溫茜茜的雙肩,穩住了她的重心,「沒事吧?」

  她大約沒想到自己會如此失態,忙低下頭,聲若蚊蚋地道謝。

  「她……她真的那樣叫嗎?好可怕……」同樣受到驚嚇的程湘緊抓著身旁同伴的手臂,美目裡寫滿了驚恐,「這樣以後我不敢去洗手間了啦!」

  我無奈地扒開程湘有如八爪章魚的手指,實在被她抓得頗痛。

  阿誠笑得嘴巴都要裂了:「湘妹妹不要怕,我可以陪妳去喔!好啦,下一個是誰?阿聖,到你了!」

  阿聖看了他一眼,隨即迅速地講完一個校園靈異傳說。我得憋著才不至於笑出來,我知道阿聖在做什麼,他把過去聽阿誠說過的鬼故事直接搬去用,一方面可以蒙混過關外,另一方面也把阿誠的招都給一一破了,這樣看他還有什麼沒拿出來的壓箱寶。

  看吧,阿誠的臉色轉綠了。

  誰教你要在相識多年的損友面前老調重彈呢?笨蛋!

  因為是第一輪,大家都沒有困難地講完了,最後一個順位是羅大少,此時我們五個人十隻眼睛盯著他瞧,都相當好奇他是否能順利說出一個鬼故事。

  他似乎被我們灼熱的目光刺得不太自在,片晌才開口問:「是不是什麼故事都可以?」

  阿誠道:「只要夠恐怖,什麼都可以。當然啦,說不出來也沒關係,不會勉強你。」

  他得到阿誠的答覆後,思考片刻,接著點頭道:「我明白了。很久以前,在某一座山中有個隱居的富豪,姓陳,他少年時爸媽就出意外過世了,他不但不學好,還加入了黑社會作奸犯科,他的爺爺奶奶……」

  「停!暫停!」阿誠急忙打斷他:「羅哥哥,我們是在講鬼故事,不是在談社會案件耶!」

  被這麼一打岔,他愣了一會,隨即神情認真地答:「李同學,你說什麼都可以的。」

  阿誠轉頭與我們面面相覷,見到羅大少如此認真的態度,我們也不好懷疑什麼,我立即拉著阿誠坐下。

  「他的爺爺奶奶怎樣?」程湘問。

  羅大少繼續道:「爺爺奶奶很溺愛這個唯一的孫子,孫子要什麼他們就給什麼,甚至連三餐都是奶奶親自送到他臥房。陳先生也仗著祖父家裡有錢,在外吃喝嫖賭要家人買單,被警察抓了要家人保釋。

  「某一天,陳先生的爺爺奶奶被鄰居發現陳屍在家中廚房,而且是被肢解成三、四十塊,死狀悽慘。警方到處搜查罪證,在水溝裡找到凶器,是一把西瓜刀和一把菜刀,不停地抽絲剝繭後查出是兩名有前科的黑社會流氓,正好就是和陳先生同幫派的兄弟。前去逮人時,卻發現那兩名嫌犯早就橫死家中。

  「警方懷疑陳先生是主謀,但是證據不足無法起訴。至於陳先生,因祖父母過世他得到了豐厚的保險金及龐大的遺產。」

  「那他為何要隱居在山中呢?」溫茜茜提問。

  「因為他做賊心虛,祖父母就是他策畫謀殺的。」他講述的神情很平淡,語調也很平緩,像是午夜劇場的旁白般專業但缺乏高低起伏,配合他低沉的嗓音真是有股說不出的詭異:「住在祖父母的屋子無法得到安寧,他每個晚上都夢到祖父哭著撿破碎的屍塊,祖母的斷手端著餐盤,頭顱則在問他肚子餓不餓……」

  「呀啊啊!」溫茜茜率先忍受不住地抱住身邊的程湘,程湘再撲進我懷裡尋求庇護,而我則被撞向阿聖的胸膛,幸好阿聖撐住沒再往旁邊倒,不然這骨牌效應可就精彩了。

  「……呃,好、好吧……」阿誠的臉色也有點蒼白,「確實滿恐怖的,那就換我……」

  「等等,我還沒說完。」羅大少不知有心或無意,沒有顧慮到我們難看的臉色便逕自說下去:「他受不了夜夜惡夢,連換幾個住所、甚至請法師來超渡都沒有改善,因此想逃到安靜的山林靜養,反正他身上的財富也足夠花用,不必再靠恐嚇、勒索了。哪知道他在山上的別墅清淨沒幾天……」

  「又、又做惡夢?」阿誠聲音有點顫抖地問。

  他搖頭,微弱燈光下的臉孔依然俊逸,但此時看來卻有些陰森:「夜晚他準備就寢時,一陣奇怪的聲響從房外的走道傳來,喀答、喀答的,速度很慢,還帶著其他窸窸窣窣的聲音。他一開始以為是小偷,但是他住的地方很偏僻,附近沒有村落,門窗也都有鎖好,小偷要進到屋裡來是有相當難度的。

  「他突然想到,會不會是祖父母從夢中跑出來了?他馬上覺得自己很荒謬,可是又不禁害怕起來。聽著那個奇怪的聲音越來越靠近他的房間,他一度想開門看看到底是誰,心裡卻又祈禱一切只是錯覺。終於,聲音在他房門外停下了。

  「『叩叩。』清晰的敲門聲。

  「『誰……誰啊?』即使陳先生很害怕,他還是忍不住問了,這時希望對方真的是個竊賊。

  「『阿……南……幫奶奶……開門……』

  「他以為自己在做夢,用力地捏了自己好幾下,痛覺一再提醒他這不是夢,他連下床都不敢,只是躲在被窩裡發抖。門外的奶奶又催促了幾聲都等不到他開門,開始埋怨她自己沒有空餘的手,要孫子自己出來端消夜。陳先生裝做沒聽到,縮在被子裡裝睡,直到腳底板碰到一個……」

  叩叩。

  「哇啊──」我們馬上大叫起來,女生們更是躲到我們背後瑟瑟發抖。

  被阿誠當做擋箭牌的阿聖無言地看看他,再看看其他臉色慘白的女孩們,嘆了口氣。他轉頭吩咐我不要動之後,起身走到門扉前,毫不猶豫地打開查看。他左右張望一會,很快地關門、回到我們身邊。

  「不要神經質,剛剛被敲門的是隔壁房。」他道。

  「……我還沒說完。」剛才的騷動對羅大少似乎毫無影響力,只見他眨著漂亮的眼睛,神情無不告訴我們他不喜歡做事半途而廢。

  「喔,天啊!」阿誠第一個投降,他哭喪著臉喊:「算我求你不要再說了!」

  「可是……」

  「不用可是,我認輸了!我請你一頓好料的,求你高抬貴手!」阿誠不管還有話要說的羅大少,逕自起身去開大燈,順帶把窗戶關上、窗帘捲起來,恢復房內應有的明亮。

  程湘與溫茜茜也趕緊棄權,表示甘願掏腰包請客,我看大家已經快被嚇死,自然也跟著退出,只不過看到羅大少那閃過一絲失望的神情時,心頭揪了一下。

  他沒有參與過畢業旅行,所以我召集幾個朋友籌辦一個補償他無趣的童年,像這樣大家圍在一起談天、嬉鬧想必是頭一遭吧!可是遊戲才剛開始沒多久就因為他而提前結束了,想不失望也難。

  「茜茜,等等一起洗澡好不好?」心有餘悸的程湘挽著溫茜茜的手央求道。

  「我也一起……嗚!」這時居然還想得到要吃豆腐的阿誠馬上被阿聖賞了一拳。

  「好,因為我也會怕。」溫茜茜笑著摸摸程湘的馬尾,但因為後者比她高了大半顆頭,畫面看起來像是妹妹安慰姊姊,接著轉身向我們道:「那我們先回房了,你們不要玩太晚喔!」

  阿誠抬手朝溫茜茜敬了一個禮,「絕對不敢違背美女的吩咐!」

  我暗自對羅大少招手,「過來一下。」

  他歪頭。

  「過來。」我臉上三條線,覺得自己很像在叫狗。

  他這才跟著我走到外頭的交誼廳,我推著他在椅子上落坐,自己在他身旁坐定。

  「好啦,告訴我故事的後續吧。」

  「咦?」他難掩錯愕地張大雙眼,可能沒想到我會特地把他叫出來就只是為了聽完結局吧。

  「不要懷疑,我會聽完的。」

  他呆了片晌,再次望向我時,嘴角多了一絲笑意,像是已經明白我的用意。我靜靜地聽他講至結尾後,不禁吐了口氣,暗地慶幸阿誠的強力阻止免去了大家做惡夢的機會。

  「哪,你老實跟我說,這故事你是從哪聽來的?」雖然我不怕靈異故事、甚至熱愛讀神怪小說,但那是因為沒有牽涉到血腥跟真實,天曉得羅大少這個大忙人是從哪生出這麼恐怖的「X檔案」!

  他的回答令人毛骨悚然:「從訪談節目跟舊剪報看來的,海昕小時候愛聽床前故事,我講到沒有東西可以講時就去找些稀奇古怪的事件滿足他。」

  「滿足什麼啦,只會變成午夜驚魂吧!哪有哥哥會講那種恐怖的刑案給弟弟當床前故事啊!」我真有股想掐死他的衝動。

  「他聽得津津有味。」要不是他的態度如此誠懇,我真的會認為他在跟我「莊孝維」。「這其實是三十多年前的社會懸案了,那位陳先生在死前打電話到刑事組說出真相就斷訊了,等到警方循線找到人的時候已經……」

  「啊啊,不必說得那麼清楚!」我受不了地伸手遮住他的嘴,成功將他的話尾塞了回去。

  他渾身僵硬,連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我這時才覺得自己這個動作不太恰當,便立即收手,他迅速別過頭,依舊可以見到他兩頰紅通通的。

  我咳了一聲,說該回房了,他立即起身和我一道走回去。

  「……還以為你會比較謹慎,你那麼猴急會把人嚇跑的。」

  我要推門的動作乍停,轉頭和羅大少比了一個禁聲的手勢後,兩人靜悄悄地在虛掩的門外聆聽。

  「他沒有跑,」這是阿聖的聲音,「是你們突然出現打斷我們的。」

  「喂,你聽聽你自己在說什麼!啥叫做他沒有跑?你又知道他不是被嚇呆了?」阿誠的語氣不太好,「你不要忘記我們當初說好的,你喜歡人家,我絕對支持你,但也要人家對你有意思才行。你突然就那麼做,誰不會被嚇跑?他到現在還在這,是因為當你是換帖的!」

  「你小聲點行嗎?我沒有耳背。」阿聖道:「那照你這麼說,意思是要我眼睜睜看著別人搶走他嗎?我永遠都只能踩在那條線後面,不可以跨越一步?」

  「搶?馬聖武,你腦袋是不是進水了?」阿誠涼涼地說:「感情世界裡哪有什麼搶不搶的,只有喜不喜歡、愛不愛、願不願意而已。他若是喜歡你,會給別人機會嗎?或是你認為他是那種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的人嗎?既然你認為不是,那你又怎會談到搶不搶的?」

  「你難道就不覺得他搶走了程湘的注意力?」

  「我現在在跟你說東環的事,不要扯到程湘。」

  「不是一樣的嗎?你喜歡她,而她喜歡……」

  「我承認對她有好感,有意追求,就這樣,她哪能跟兄弟相提並論啊?你不要把話扯遠了。我身為東環的換帖之一,我知道他對你根本沒有那種心思,你應該多為他想想。」

  阿聖沉默了片晌,再開口時已經帶著幾分不悅:「你想說我沒有機會,不要強人所難是嗎?」

  「不要曲解我的意思,你有權力去追求是一回事,但對方是否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啊!你試著想像一下,當你相交多年的死黨某一天突然說喜歡你、要追你,你做何感想?」

  「……」

  談話似乎到此結束。

  我慢慢鬆開緊握的拳頭,走廊微風輕送,感覺手心、背部略有涼意,原來是出了一身冷汗。我讓自己放慢呼吸的頻率,想令心跳平穩下來。

  羅大少輕撫著我的髮頂,應該是希望藉此讓我冷靜。我沒有像以往揮開他像是對待弟弟的手,他的觸碰奇異地令我感到安心。也許正因為我需要一個局外人來讓我保持清醒。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低語:「但我會幫你的。」

  後腦勺感受到他掌心的溫度,我低聲道:「謝謝你……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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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燐真/慕海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