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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得連忙將厚重的書本物歸原位,前去開門。

  漢賽爾捧著一個精緻的三層蛋糕走了進來,「我想你一定還沒吃飽,就跟姊姊烤了蛋糕給你。」

  伊得呆愣地看著遞到眼前的蛋糕,再看向笑容可掬的漢賽爾。

  這應該不是自己的錯覺吧?這對姊弟從他進門開始,就不停地要他進食。

  「謝謝你的好意,漢賽爾。」伊得拉開一抹禮貌性的微笑,「我還不餓。」

  「怎麼會呢?你食量真小。」漢賽爾將蛋糕放在一旁的餅乾桌上,「那我放這裡,都是你的了。」

  「你們自己留著吃吧!」伊得佯裝沒發現漢賽爾不自然的表情,越過他走出房門,「我決定要離開這裡,謝謝你們的幫助。」

  「伊得,等等!」正在布置餐桌的葛麗特衝了過來,擋在大門前,「你這麼快就要離開了?你知道外面有多危險嗎?」

  眼前梳著麻花辮的女孩和他素昧平生,卻願意伸出援手,贈與食物、飲水,且無償提供住宿,言談之間滿溢著對他的關愛,甚至不忍心讓他離開這棟屋子。

  伊得來回看著葛麗特與站在自己身後的漢賽爾,雖然外表鎮定如儀,但是手心已泌出些許汗水。

  這一切,太不合理了。

  「是你們自己說,這座森林沒有那麼危險的。」他回道。

  「那是……」

  葛麗特阻止漢賽爾發言,微笑說道:「我們只是不想嚇到你,這片森林有魔物出沒,也有毒蛇、毒蜥蜴。再說,你只有兩個方向能出去,要嘛往屋子後面的小路走,會進入一座山,那裡只有猛獸沒住人;要嘛往你來的方向回去,通過一大片的荊棘後,就能到達你的故鄉。」

  葛麗特在伊得反應前,加深笑容道:「就算你沒被城堡主人吃掉,你也沒有地方回去了,不是嗎?」

  伊得輕顫了一下,反問:「妳怎麼知道……我是從城堡的方向過來的?」

  葛麗特的笑容消失了,冷冷地瞪著他。漢賽爾反覆唸著「你別走」。

  門前、背後都有人,窗戶是上鎖的,伊得知道自己被困住了。

  「老婆婆的最後一篇日記寫著她遇到無依無靠的你們,把你們帶回來撫養,可那已經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還有,我長這麼大,從沒有遇過飢荒……」他抖著聲音問道:「葛麗特,漢賽爾,你們到底幾歲了?」

  「這很重要嗎?」葛麗特的五官逐漸扭曲,明亮的眼睛變得混濁不堪,巨大的獠牙突出嘴唇,皮膚褪去血色,出現無數青紫的裂痕,「這很重要嗎?那個老太婆供我們吃住又怎樣!大人都是一樣的,她一定盤算著把我們養肥了宰掉!我們只不過是搶先一步動手而已!」

  伊得被嚇得連連倒退,隨即被粗魯地抓住,一轉頭就對上漢賽爾可怕的臉孔。

  「這個世界不是吃人,就是被吃。」漢賽爾伸出長長的舌頭舔著伊得的脖子,「本來想把你養胖點再下鍋的。」

  「是我先發現他的!」葛麗特大吼著撲了過去。

  磅!

  黑巧克力門被強烈的衝擊震飛,砸在葛麗特的背上,令她狼狽地跌仆在伊得的鞋尖前。

  正要張開大嘴用餐的漢賽爾吃了一驚,對入侵者低吼示威。

  但他的威脅也僅止於此了,閃著寒光的槍頭貫穿他的眉心,穿透後腦,虹膜上映照的影像是一張猙獰的青藍獅面。

  伊得連滾帶爬地躲到牆邊,不敢置信眼前的景象。

  葛麗特撕碎門扉,重新站了起來──她的樣子已經不像人了,渾身皮膚潰爛,畸形的雙臂長度過膝,十根泛黑的指甲尖銳得像是能劃開頭骨,慘白的雙眼沒有瞳孔,如同蠕動的蟲卵,最駭人的是那張裂到耳邊,長著數排利齒的大嘴。

  她發出刺耳的咆哮聲,衝向不速之客。

  崑西略為使勁抽回武器,連帶拔出玄黑的心臟,墨綠血液從漢賽爾的眉心噴灑而出。崑西手腕一震,兩公尺的利器瞬間縮短幾寸,接著踏步旋身,純銀打造的長槍剎那化身怒雷暴雨,橫掃千軍。

  耀眼銀光幾乎要奪走伊得的視覺,他不禁閉上眼睛,但葛麗特被斬成碎塊的影像仍然清晰地印在腦海。

  甜美繽紛的糖果屋被散發惡臭的血液玷汙,就像一場畫上休止符的噩夢。

  崑西甩去長槍上的血水後,收起槍頭,將武器縮短成與指揮棒差不多長的棍子,插入腰帶。他緩緩來到伊得面前,蹲了下來,伸手撫去對方流不停的淚水。

  伊得感受頰邊溫柔的力道,低垂著視線,沙啞問道:「為什麼要救我?」

  「很多理由,我會一個、一個說給你聽。」崑西答,「不要再亂跑了,這片森林還有後面的那座山,都很危險。」

  小鬼的淚水越抹越多,他很疑惑怎麼會有人的淚腺如此脆弱。以往他看人哭泣心裡除了厭煩還是厭煩,只有這個小鬼讓他放心不下。

  「我該怎麼做,你才不會哭?」他不等伊得回答,便想到伊得老是被自己的面具驚嚇,隨即摘下連夜趕工的新面具。

  伊得聞言,不由得詫異地抬頭,在崑西的臉上見到真實的困惑之色後,嘴巴微張,卻不知道該說什麼,然後「哇」的一聲撲進後者懷中。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應該──應該冷靜下來聽你說的!對不起──」

  奇怪,怎麼哭得更慘了?

  ***

  伊得跟著崑西回到城堡,各自沐浴過後,一塊坐在伊得的臥房談話。

  城堡裡那間放有乾屍的秘密房間,是崑西父母的研究室,他們將族人及被綁來的村民的遺體保存起來,以供解剖、分析、實驗。崑西從未更動過研究室的擺設,取了幾次遺體的樣本後就擱置在原處。

  伊得終於了解前因後果,十分羞愧地再次向崑西致歉,獲得了第數十遍的「不能怪你」的回應。崑西自知任何人見到兩面牆掛滿屍體,都會被嚇得奪門而逃的。

  接下來,伊得問起糖果屋姊弟的事。

  距今五十年前,斯特王國遭逢罕見的旱災,各地鬧起飢荒。葛麗特與漢賽爾被雙親哄騙到密林中,任憑自生自滅。當時崑西的祖先正在興建城堡,目睹此事後心生不忍,便悄悄地為這對姊弟指引回家的方向。

  葛麗特與漢賽爾相互扶持著走回村莊,已經快沒飯吃的父母六親不認,三更半夜提著兩人再度丟入密林。

  這一次,沒有人能來拯救他們。姊弟倆徹底迷失方向,最終被蟄伏的魔物大卸八塊。他們死前遺留的怨念深重不散,和只擁有本能的魔物融合成全新的變異個體。

  姊弟倆保有大半的記憶,但心智與魔物同化,兩人偽裝成普通人類的模樣在密林遊蕩,吞吃倒楣的過路人。

  糖果屋的老婆婆依循前人的交代過日,和森林的生物井水不犯河水,數年來相安無事。某天,她外出採集食材,巧遇葛麗特與漢賽爾,她將這對姊弟當作是可憐的孤兒,帶回家中安置,殊不知自己引來了死神……

  「你早就知道他們會害人?」

  「嗯。」

  伊得聽完崑西講古,小小的眉頭快打成死結了。

  「那怎麼……」

  「我不除掉他們,是因為他們不會離開那座森林。留著,就不會有別的魔物來占領。」崑西詳細地解釋道:「我們覆蓋在城堡外的荊棘有很多作用,我管理的期間除了你,沒有別人誤闖他們的地盤。」

  「呃,他們沒餓死真是厲害。」

  「不一定要吃人。」

  所以吃人肉只是那對姊弟的愛好。伊得領悟,不再追問葛麗特姊弟的事。

  「咦?等一下──現在他們死了,那不就會──」

  「沒關係。」崑西拍拍伊得的頭頂,示意他別擔心,「我如果不動手,死的就是你了。」

  輕輕的撫觸具有神奇的安慰效果,伊得原有的驚慌、恐懼都消散了。

  他拉著崑西的袖子,想確認答案:「崑西,我真的是你的解藥嗎?」

  崑西嘆了一聲,「……魔鏡是這麼說的。」

  伊得只猶豫了一下,便鼓起莫大的勇氣,主動坐上對方的腿,送出一個青澀至極的吻。

  「做什麼?」崑西錯愕地想推開他。

  伊得緊抓著他壯碩的手臂,滿臉通紅地說:「既、既然要做那種事才能救你,那就做吧!」

  「……你什麼都不懂,就說出這種話?」唇瓣殘留的柔軟觸感令崑西的呼吸錯了一拍,雙方如此貼近,伊得身上柑橘般的氣味隱隱約約地撥弄著他的心跳,怦怦、怦怦地加快節奏。

  這個嚴重營養不良的小鬼大概只有他一半的重量,這麼瘦、這麼小、這麼弱,恐怕承受不了煎熬的過程就斷氣了。

  不要。

  他不要伊得死在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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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燐真/慕海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