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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得一直跑、一直跑,恐懼凌駕理智,驅使他深入陌生的環境,只想甩開背後所有的腳步聲。無數枝枒劃過他的身體,在細嫩的皮膚留下紅腫痕跡,幾道口子滲出鮮血,將潔白的襯衫暈染出鮮豔紅點。

  叫喊聲終於被他遠遠地拋在後頭,他大汗淋漓地跌倒在地,四肢因激烈運動而發著抖。

  他不願意相信傳聞,不願意相信崑西是村民口中的怪物,可是他更珍惜自己的命。

  即使崑西不是殺人兇手,也是個會把整排屍體掛在牆上當作收藏品的心理變態……崑西禁止他進入那間房,不就是為了不讓他發現他那種喪心病狂的嗜好嗎?

  他拖著沉重的身體匍匐前進,想離開這片令人不安的密林。

  天際破曉,光明灑入枝葉縫隙,照亮地上萬物。

  一雙沾滿泥汙的皮鞋踏過枯葉,啪沙、啪沙地來到他面前。

  「天哪!你沒事吧?」清脆的嗓音充滿驚詫,一盞油燈提到伊得的鼻尖前。

  伊得仰頭看見的是兩條麻花辮,再來才是那張長著雀斑的清秀臉龐。

  「站得起來嗎?」女孩伸手想拉他一把。

  他有點害怕地避開女孩的示好,打量起對方。

  粗糙陳舊的連身裙和骯髒的鞋子,腕上掛著竹籃,雙手沾著少許泥土,年紀和自己相仿,看起來就是個普通的農村小孩。

  不是怪物。他緊繃的心弦稍稍放鬆,在女孩鼓勵的眼神下,搭上她的手心。

  「你迷路了吧?」女孩眼見天亮,便吹熄油燈,將伊得拉了起來,「偶爾會有不熟地形的人跑到這裡來,卻不知道怎麼離開。」

  「妳是這裡的居民嗎?」

  「是呀!我和我弟弟就住在那邊的屋子。」女孩比了一個方向,滿臉同情地拍掉伊得身上的沙土,「你看起來像被怪物追殺一樣……你可以到我們家避一避,休息一會,我再送你回家。」

  伊得還在猶豫時,肚子不爭氣地叫了幾聲,不禁尷尬地臉紅。

  女孩笑了笑,拉著他走,「餓了吧?到我家吃點東西。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伊得。」

  「你好,我叫葛麗特。」

  ***

  他沒想過伊得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居然那麼能跑。

  崑西始終沒能使出全力追趕,只因心口引發的痛楚越來越強烈,最終跪倒在密林外,眼睜睜看著瘦弱的身影隱沒在樹叢間。

  奔跑聲迅速遠去,捎來的風聲夾雜著窸窸窣窣的動靜,一些黑影在暗處爬行、蠕動著。

  「主人!」勞倫帶著兒女匆匆趕來,「我去追伊得少爺,我讓莉莉和賽頓帶您回去。」

  「不,你別追……」崑西蜷成一團,汗水滴落土壤,「那些東西……會讓你迷失方向……」

  疼痛稍減,他便明白還不到最痛的週期,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折返城堡。

  「伊得少爺他……」

  「我會找到他。」崑西滿是血跡、汗水的臉龐在僕人舉起的燈火下閃閃爍爍,詭異得嚇人,「等我……準備完成,就會出發。」

  「我擔心──」

  崑西轉頭望著勞倫,「有時間擔心,不如來幫忙。」

  老僕人低頭領命,沉默地跟隨其後。

  這一帶的土地宛如受了詛咒,不只是王國最貧瘠的地帶,也是潛藏最多危機的一角。崑西的祖先選在此地定居,除了足夠偏僻外,主因是想隔絕村莊與密林的通道。

  那片終年陰暗的森林裡,有非常危險的東西。

  ***

  繽紛可愛的小屋矗立在密林深處,突兀得像是一本墜入泥沼的童話書。

  伊得首次見到如此奇特的屋子,看得目瞪口呆。

  屋頂裹著厚厚的白色糖霜,邊緣圍了一圈鮮奶油,牆面由夾心餅乾砌成,點綴著五顏六色的巧克力豆,硬糖窗框,黑巧克力大門,全都是甜點製作而成的。

  「這、這是真的……」

  「是真的喲!」葛麗特隨手從薑餅圍欄掰下一塊送入口中,帶領伊得走向大門,邊咀嚼邊笑道:「想吃就吃,別客氣!它會再生的。」

  「呃,竟然有這種事?」糖果做成的屋子,且吃了還會再生,這些早就超出伊得的認知,他聽得一愣一愣的,接著忍不住好奇,從牆上捏了一顆軟糖品嘗。

  很甜,軟綿綿的,又很有嚼勁。原來軟糖是這種味道。

  伊得覺得美味極了,但實在不好意思再拿一顆,緊跟著葛麗特走進糖果屋。

  「姊姊,妳回來啦!」與葛麗特長相酷似的漢賽爾迎上前來,睜大眼睛盯著陌生的面孔,「咦,又有人迷路了嗎?」

  「是啊,別問啦!還不快去拿東西招待客人?」葛麗特吩咐弟弟將剛烤好的櫻桃派端來後,拉著伊得到壁爐前入座,「多吃點,別餓壞了。」

  面對烤得金黃香酥、內餡甜美多汁的櫻桃派,伊得就是不餓也被激出一點食慾,便接受對方的好意,一口、一口吃了起來。

  「伊得,你家在哪裡呀?」

  「我家……」伊得愣了一會,囁嚅道:「我沒有家……」

  「沒有家?」漢賽爾聞言,神情驚詫地坐到他身邊,「那不就跟我們一樣!」

  「漢賽爾。」葛麗特用眼神警告弟弟,隨即微笑說道:「你一定覺得很奇怪吧,我們怎麼會住在這裡?以前我們住在山下的村子……」

  「我也是。」

  「哦?那我們是同村呢!當時鬧飢荒,媽媽想把我們賣給別人,但是找不到買家,就跟爸爸一起把我跟漢賽爾丟到這裡來,讓我們自生自滅……」

  「咦?」伊得很震驚,「你、你們沒回去嗎?」

  「當然回去過呀!」葛麗特笑瞇瞇的,語氣開朗得不像在敘述自己的經歷,「爸媽又把我們丟到這裡來,揚言要是我們再跑回家,就把我們燉成肉湯。」

  伊得吸了口氣,不寒而慄。

  「然後我們走啊走,」漢賽爾接續說:「看到這棟神奇的屋子,我跟姊姊已經餓得不行,就擅自吃了一頓……幸好屋主是個很慈祥的老婆婆,收留我們。這座森林看起來是有點可怕,但其實沒有那麼糟啦!」

  「那個老婆婆呢?」伊得問。

  葛麗特見他的盤子已空,立即為他切了第二塊櫻桃派,「我們遇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很老了,幾年前走了。吃不夠的話,裡面還有馬芬蛋糕喔!」

  「謝謝,我飽了。」這不是在客套,伊得是真的飽了。他正想將盤子推回去,就見到姊弟的表情有幾秒鐘的僵凝。

  是自己太過客氣,傷到屋主的心了嗎?

  「只吃這麼一點就飽了?伊得,你太瘦了。」葛麗特露出同情的眼神,隨即與漢賽爾進出廚房,擺了一整桌的美食。

  漢賽爾拍拍伊得的肩,「既然你也沒有家,那就在這裡住下來吧?我們保證你再也不會挨餓。」

  儘管雙方認識不深,不到一小時的交談也換不來多少信任,但是伊得仍不禁心動了。

  同樣被父母拋棄,同樣有家歸不得,相似的遭遇令伊得有種遇到同伴的心情。這座森林看起來陰森恐怖,那也只是看起來而已,父母可以為了一袋金幣將他賣給收藏屍體的城堡主人,到底哪一邊比較恐怖?

  「請給我一點時間考慮。」他說。

  「沒問題。」葛麗特制止還想說話的漢賽爾,招手要伊得跟上,「來,我帶你到房間去。」

  明明是甜點構成的屋子,卻沒有遭到螞蟻侵襲,伊得看出裡裡外外都維護得十分整潔,生活機能一應俱全,尤其是那張棉花糖做成的床鋪柔軟得不可思議。

  葛麗特要他好好休息後,就留他一個人待在房內四處摸摸看看。

  牆上有幾幅年代久遠的畫,大多是風景畫,只有一幅是肖像畫,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這應該就是前屋主吧?

  伊得伸手撫過牆面、桌沿、衣櫃,感受奇妙的觸感。昨晚他沒有睡飽,照理來說他應該要躺在床上補眠了,不過此時他對糖果屋的好奇心勝過一切,精神奕奕地研究起來。

  等到他把能翻的地方都翻遍了以後,開始對書架上的東西起了興趣。他抽起一本本書籍翻閱,他認識的字不多,但也就只是隨手看看,並沒有深究的意思。

  「日記?」他摸摸封面上的燙印,是真皮的,帶有歲月痕跡,內頁也明顯泛黃,直覺就不是葛麗特姊弟的東西。

  他看了看肖像畫,低聲說了句「抱歉,我就看個幾頁」,隨即翻開來。

  這的確是前屋主的日記,內容都是在講她從某人手中繼承這棟糖果屋後,獨居的瑣事,沒有什麼特別的。

  伊得又翻了幾頁,注意到一處細節。

  上面紀錄的日期……是五十多年前?

  或許,這位老太太並不是天天寫日記?

  他疑惑地往前翻,幾乎每天記事,最多也相差不到五天。他直接翻到有紀錄的最後一頁,時間距今五十年前……

  「伊得──」敲門聲伴隨著漢賽爾的聲音傳來,險些嚇掉伊得手裡的日記本,「你睡了嗎?我帶了好東西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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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燐真/慕海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