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在文字深淵的睡姿

　　西元二零二四年的臺灣與過去相比並沒有太大的改變，大小政黨依然鬥爭不斷，利益團體依然吵鬧不休，太陽依然從東邊升起，人民馬路照走、日子照過。這座被北回歸線橫切一半的小島擁有溫暖潮濕的氣候、複雜多變的地形，以及總數大約兩千三百萬的熱情生猛的居民。

　　沈宥希身為土生土長的臺灣人，剛過二十歲生日的大二生，小時候體弱多病，長大後生龍活虎，充分展現了這個階段該有的習性──及時行樂、晝伏夜出。當然，他還是有乖乖上課的，出席率都完美地達標，否則就太對不起每學期繳交的學費了。

　　太陽沒入西方的此刻，剛睡了一頓午覺的沈宥希趴在電腦桌上，發出低沉的哀號。

　　「呃啊啊──煩死了！」

　　三個月前，一名朋友眼看愛玩愛鬧、又具有一點表演慾的沈宥希無處發揮長才，便衷心建議他去實況平台註冊帳號，當個網路紅人。沈宥希覺得這項建議大有可為，當天興沖沖地挑了一個順眼的平台，創了人生第一個影音頻道。

　　在眾多實況類型中他挑來揀去，最終選了遊戲領域。可惜他會玩遊戲，但不是特別擅長，表現得馬馬虎虎並不突出，再加上他不曉得如何行銷自己，因此一轉眼便淹沒在遊戲影片之海中。

　　萬事起頭難，不順遂的發展反而激起了他的鬥志。

　　他不服輸，既然要做，就要做到引人注目！他喜歡出鋒頭，喜歡眾星拱月的感覺，怎麼可以半途而廢？遇到一點失敗又怎樣，他會再接再厲的，可是──他已經想不出新花樣了！今天到底要做什麼主題才好啊？

　　單手挑戰？他八成會在第一關就翻桌；不防禦對戰？他應該會是先敗北的那方；不掉命通關？太難了，他根本做不到啊！

　　或是他乾脆轉型，去玩配音算了？同學、粉絲都曾讚美過他的聲音很好聽。

　　喀答，開門聲。

　　室友許書揚帶著一大包鹹酥雞踏入屋內，香味立即飄散開來。許書揚從走廊上就看見寢室裡的沈宥希正在發愁，便一面吃著香噴噴的炸雞塊，一面走到他背後戳戳他的後腦杓。

　　「喂！你今天早上講夢話有夠吵的，一直問該做什麼主題……你是不會上網找靈感喔？」

　　沈宥希維持趴姿不變，轉頭瞪著室友，「有啊，我當然有找！種類超多，看得我眼花撩亂，還是不知道觀眾喜歡什麼。」

　　「嘖嘖，不要說我不幫你啦！」許書揚將一整包鹹酥雞放在對方桌上，跟他分著吃，「我在課堂上問了幾個有點心得的同學，他們說遊戲領域太多人競爭了，覺得你不如轉換跑道，去做搞怪型的網紅。」

　　「欸，那樣就和我的形象不符了吧？」沈宥希直起身軀，摸了摸自己白皙俊俏的臉蛋。多虧父母的優良基因，自己雖然稱不上絕世美男，但也算得上是清新小帥哥一枚。

　　「不符你個頭啦！你連臉書都懶得放大頭照，根本就沒要當網帥！」許書揚大翻白眼，「拜託，搞怪也是講究藝術、講究技巧的好不好！除了這個之外是還有別的選擇啦，最近突然又興起都市傳說的挑戰，算是冷飯熱炒吧！但是愛看的人還是挺多的，你趁現在加入應該可以得到比以前熱烈的關注。」

　　沈宥希疑惑地蹙眉，「都市傳說？」

　　「你不知道？就是那個啊，鬼啊、詛咒啊什麼的……」

　　聽到這裡，一向相信科學根據的沈宥希反駁道：「那是在裝神弄鬼吧？世界上哪有什麼妖魔鬼怪，都是拿來嚇唬小孩的。你要我拍這個題材？」

　　許書揚攤手，一臉「你可別對我發火」的表情，「只要發生一點靈異現象，就會有人來看啊！」

　　「還靈異現象咧！你科學一點好嗎？」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試一下又不會怎麼樣。」

　　「試一下？我……」沈宥希臉色變得古怪，像是猶豫又像是嫌惡，半晌後說道：「我為什麼要做這種沒有意義的事？」

　　許書揚毫不留情地譏諷：「照你這麼說，點閱率也是沒有意義的。」

　　「這是兩回事！」

　　「你怕了吧？」許書揚表情做作地嘆氣，「也對啦！人們都應該敬鬼神而遠之。」

　　自尊與原則兩者，沈宥希立刻選擇了自尊，怒道：「我才不怕！那都是嚇小孩的！」

　　許書揚聳肩道：「ＯＫ，那你就別這麼抗拒啊！反正你拍了就可能吸引人氣，失敗了也不會少塊肉。」

　　沈宥希覺得許書揚言之有理，如果真的能增加粉絲，那就不失為一個好方法。坐而言不如起而行，他暫且放下成見，點開瀏覽器，搜尋當今熱門的都市傳說挑戰。

　　許書揚見室友聽進自己的建言頗感欣慰，幫忙把攝影器材放進沈宥希的背包裡。

　　「對了，提醒你一句，」許書揚回頭道：「要是真的惹到不乾淨的東西，記得去給人收驚喔！」

　　沈宥希專心敲打鍵盤，左耳進、右耳出。

　　一個鐘頭過去，沈宥希將搜尋結果都翻遍了，在心中衡量片晌，決定到最近的靈異地點一探究竟，背起背包就要走出去。

　　「差點忘了。」他向許書揚伸出一隻手掌，「老許，我要跟你借那副蝴蝶面具。」

　　許書揚沒好氣地問：「幹嘛？你想繼續裝神祕喔？」

　　「我不要日後走在路上，被人認出我是那個拍試膽影片的白痴。」

　　許書揚被他打敗了，隨即從書桌底下拿出一副面具拋給他。

　　沈宥希的目的地是一間鄰近郊區、荒廢已久的私人醫院，曾鬧過幾件命案，創辦醫院的集團內部紛爭嚴重，至今都無人處置那片土地，就這麼放置了十多年。他將機車隨意停靠在樹叢邊，就著昏暗的路燈燈光來到大門。

　　有備而來的沈宥希掏出手電筒，不出意料地見到整幢建築被雜草、蜘蛛網「妝點」得極具特色，黑漆漆的深處看起來確實有幾分陰森之感。沈宥希壓根不信這套，絲毫不覺得哪裡可怕，戴上面具便伸手推開鏽跡斑斑的鐵門走了進去。

　　他隻身在偌大的廢墟裡遊蕩，雙手分別抓著手電筒和數位攝影機，解說自己身在何處、打算做什麼，相當認真地尋找靈異現象，只可惜什麼怪事都沒發生，完全不像鄉民在討論版上說的那樣駭人。

　　他是無神論者，認為沒見到鬼實屬正常，但是自己專程跑這一趟就是要搞點什麼，不能就這麼空手而回，於是他持續捧著攝影機到處特寫髒亂的環境，搭配自己緊張兮兮的旁白，想營造一點煞有其事的氣氛。

　　他掏出手機隨意拍了幾張照，發表限定朋友閱讀的動態，表示自己正在探險。之後他巡了幾間廁所、病房，以及護理站都毫無發現。

　　自己選錯場地了嗎？網路上那些人講得繪聲繪影，活像這裡棲息了什麼世紀大妖怪似的，實在令人失望。

　　他不想再浪費寶貴的時間，做了一段結語就要關閉攝影機。

　　匡啷！

　　物體掉落的聲響在靜謐的空間裡彷若炮竹。

　　沈宥希被驚得一跳，幾乎是反射性地望向背後──一條闃黑的長廊，他剛才就是從這條長廊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