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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後,某賓館雙人房內。

  我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天花板光線暈黃的藝術燈,我慢慢地從床上坐起身,回頭望著躺在另一側的中年男子。他尚未甦醒,不過我並不擔心,有些委託者會因為噩夢被消除後放鬆身心呼呼大睡,遇到這樣的情況我都會自行離開,只要他們付清尾款就好。

  我悄悄地拿起掛在椅背的外套穿上,走出賓館。

  冬季晝短夜長,下午五點未過半,天色就暗了下來,天際是藍裡透紅的色彩,將大地萬物鑲上一層夢幻的光暈。

  一踏上紅磚道,一抹人影就從旁冒了出來,與我同行。

  今年的冷氣團準時報到,讓戶外的氣溫維持了一週的十二度,颳來的朔風像是會刺入骨頭般,路上行人都裹著厚厚的冬衣,縮著脖子走路。

  「都完成了?」跟在我身邊的蕭姓少年問道,脫離變聲期的嗓音又低又沉。

  「當然。」我將毛帽帽沿拉低一些,「我想去喝個兩杯,小朋友別在外面逗留,快回家去。」

  「我可以點果汁。」蕭宇哲瞪著我道:「你最好別再用那種哄小孩的口吻跟我說話,我快要十八歲了。」

  我瞄他一眼,赫然發現他的打扮不同以往,頭頂純黑的羅紋針織帽,身著高領毛衣、卡其褲,外披一件芥末色的風衣,足蹬咖啡色的休閒皮鞋,潮味十足。

  這一年來他抽高不少,從一六三的嬌小玲瓏長成一七八的高挑挺拔,原先稚氣的輪廓也成熟了幾分,唯獨體重沒有按比例成長,整個人纖細得像是風吹就倒。

  我認真打量這個高我兩公分的慘綠少年,他的眸裡漾著不符年齡的精光,一點都不好唬弄。

  「隨便你。」我懶得逞口舌之爭,加快腳步邁向許久未光顧的金閃閃酒店。

  自從搬家到組織總部的隔壁縣市後,就很少有機會到金閃閃消費,雖然自己不是酒鬼,但是品酒是一種美好的消遣,心情不好時喝上一兩杯往往能紓解壓力,尤其坐在俗麗得獨一無二的裝潢中的感受就是不一樣。

  「什麼不一樣?」低沉的嗓音如是問。

  我聞言一愣,「我有說話嗎?」

  「有,你嘴裡一直念著『不一樣』。」

  我感覺尷尬地閉上嘴巴,專心走路。

  「有一點我感到不解,」蕭宇哲問:「喝酒的店那麼多,為什麼一定要選金閃閃?」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習慣。」

  「習慣?」他忽然伸手橫擋在我胸前,阻止我過斑馬線,「今天是你來這邊完成委託才順路的,如果其他日子也想喝酒時,一樣會大老遠跑去那家店嗎?」

  「會。」我看著行人燈號由綠轉紅,車輛在柏油路上馳騁而過。

  「真奇怪。」他皺眉看向我,「不覺得浪費時間、浪費金錢嗎?」

  「我爽、我高興,請問你住海邊嗎?」我不和他廢話下去,綠燈亮起後便走進對面的金閃閃酒店。

  今天不是週末,現在也不是黃金時段,裡頭的客人稀稀疏疏,背景播放的電子流行樂比談話聲還清晰響亮。

  我在吧檯前的老位子落座,照慣例點了一杯伏特加馬丁尼,只是不像從前模仿詹姆士龐德耍帥烙英文,人生如果出第二次相同的糗就是愚蠢了。

  頭一遭涉足酒店的蕭宇哲睜大了眼睛東張西望,好奇寶寶的神態總算有點可愛。

  他注意到酒保送上來的酒後,指著杯子問:「這是什麼?」

  「管它是什麼,反正是你不能碰的東西。」我轉頭向酒保吩咐:「給這個小鬼一杯蜂蜜檸檬汁。」

  蕭宇哲感覺自討沒趣,撇頭冷哼一聲。

  我無暇理會他,此刻腦中縈繞的都是翁蒼曜的話語。

  「這一年內你一定要好好盡自己的本分,不要過濾委託。」

  我聽了他的建議,來者不拒,老徐曾對我的一反常態感到詫異並追問原因,我沒有回答,因為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如此聽話。

  我比自己想像中的更想見龔璿嗎?我堅持到這裡消費,似乎不只是出於習慣而已。

  可是,從那天之後已經過了一年又兩個月,龔璿依然杳無音信。翁蒼曜該不會欺騙我吧?問題是騙我有什麼好處?

  我一面啜飲杯中物,一面環視店內,隨即在心裡自嘲了一下。那傢伙哪這麼剛好出現,連他還在不在臺灣都不知道。

  一口氣喝完冷飲的蕭宇哲意猶未盡,主動詢問酒保:「有汽水嗎?」

  唉!我一手摀著臉,拍拍他的肩膀,「小朋友快回家吧!」

  「你為什麼一直趕我走?」他不高興了。

  我逮住時機曉以大義:「這裡是大人的場所,你不應該逗留,我不想被你阿公、阿嬤怪罪我帶壞你。」

  「少來!」他大聲道:「要是你喝醉了誰送你回去?你都幾歲的人了,還這麼不會想!」

  「幹,才剛過三十歲生日啦怎樣!」我心頭火起,回罵道:「到底是誰不會想!我單獨行動時給誰添過麻煩了?我沒有你會死嗎?我努力打拚到今天,吃的用的穿的完全不假他人之手,請問我求過你了嗎?我自己一個人就可以過得很好,不用你雞婆!」

  他被我罵得啞口無言,一張臉忽紅忽白的,十分難堪。

  「再一杯!」我跟酒保要了第二杯酒一飲而盡,「再來!」

  「喂……」蕭宇哲錯愕地看著我連喝四杯,「喂!」他猛地拉住我的手,「夠了!酒不能這樣喝,你想搞壞身體嗎?」

  「關你屁事!」我衝著他咆哮,一把推開他,敲著吧檯催促:「再一杯,快點!」

  一臉無辜的酒保火速調配好伏特加馬丁尼送到我手邊,馬上退到角落。

  匡啷!蕭宇哲打落我手裡的高腳杯,應聲砸碎在磁磚地板上。

  「葉央黎,我真的會被你氣死!」他不等我發飆就從皮夾裡掏出幾張大鈔丟在吧檯上,然後扯著我跨出金閃閃。

  前後喝了五杯的我毫不意外地開始頭暈,牛飲的後果就是醉得快,腳步跟著變得踉蹌起來,被蕭宇哲一路拖去火車站。

  坐進車廂後不久,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自己作了一個古怪的夢,而且這場夢不受控制,真的很怪。

  夢裡的我歪斜地躺在家中的懶骨頭上,嘴巴不停地念念有詞,具體念了些什麼自己也不清楚,黑糖窩在我腿邊撒嬌,後來朦朧的視線裡多了一條手臂握著杯熱茶遞到我面前,有個聲音命令我喝下。我不想碰任何食物、飲料,便撥掉了熱飲,同時叫對方滾蛋,但是對方沒有消失。

  簡直怪到了極點,自己的超能力怎麼突然失靈了?

  這時一抹背影蹲在地上收拾狼藉,我看著看著,覺得越看越像某個人。

  好像龔璿,又高又瘦又白淨,只是穿衣風格有點變了。

  我過去抓住對方,質問他為什麼離開那麼久,都不讓人澄清誤會?當然我知道跟自己的夢對話是件很白痴的事,可是自己就是想問,反正又沒損失。

  「放手。」龔璿的聲音有點低,也有點惱怒,不太像往常的他。

  「放開你你一定又會跑走。」我更使勁地抓住他。

  「你真是我看過的大人裡最難搞的!差勁又固執!」雖然他嘴上罵得凶狠,但是動作相當溫柔,帶著我回椅子上坐好,「給我好好反省,等等我端茶出來你再打翻我就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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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燐真/慕海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