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不被允許的,妳千萬要記住。」父親臨終前握著她的雙手,老邁的臉龐布滿過去征戰沙場的滄桑,混濁的雙眼滾著淚光,氣若游絲地囑咐繃著臉、倔強得不肯流下一滴淚的女兒:「那是……守了幾百年的禁忌,為避免子孫誤入歧途才會將那裡重重封印,妳……燕回,妳是聰明人……比妳任何兄弟都還要優秀,不要……」
「父王,請別再說了,孩兒早已謹記在心,安心地去吧。」即使面對生死離別,燕回仍冷著臉,連語氣都是冰冷的,她抽回手,轉頭向身後的老人吩咐道:「交給你們處理,記住,一切從簡。」
老人看了她一眼,隨即垂目,彎身恭敬地領命。
國王的葬禮十分低調,在民間尚不知一國之主逝世的消息前就已入土,不久,宮內的人傳言國王死前見的人不是嫡長子狂如,而是庶長女燕回,其間談了些什麼只有國醫知情,但國醫被人找到時已氣絕多時,臉色青紫,全身潰爛,像是服毒自盡。
狂如聽到傳言時,冷笑了兩聲,立即領著眾兄弟踏進王廳,手持羊皮紙,一步步走上空蕩的王位,當著被緊急召喚而來的臣子們宣讀:「本王於榻前立此遺詔,諸位愛卿應謹遵遺命立狂如‧烈日‧里為新任國主,三路兵權一併歸還,不得有違!」
他的一字一句莫不敲擊著家臣的胸口,還沒能從喪王的哀傷中恢復就聽聞先王留了封遺詔,個個瞪圓了雙眼,面面相覷,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殿下,是否……」元老家臣猶豫地開口。
「你們敢懷疑先王的遺命?」狂如怒目相對,甩手將羊皮紙拋了出去,讓多疑的臣子看個仔細:「上頭有先王的印,誰敢不服!」
其他兄弟上前一步,冷聲道:「不服的一律作叛徒處置!」
眾家臣見紙上有抹豔紅的印章,心頭一凜,紛紛跪伏在地,洪聲喊道:「吾王息怒!」
「呵呵呵……哈哈哈哈!」稱王的快意讓狂如拍著王座的黃金扶手,縱聲笑得好似得到世上最珍貴的寶物:「燕回妳這賤種!看妳還敢不敢與我鬥!父王居然只肯見妳,不要緊,見妳又如何?現在兵權在我手上,看妳還能爭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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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斥侯騎兵從竹林裡穿出,由遠至近,揚起一片沙塵,最後勒馬停駐在甫出城門的燕回身前。
同樣騎在馬背上的燕回一身輕便的男性裝束,淺棕如馬毛的長髮僅用一根樸素的簪子高高挽起,臉上脂粉未施,乍看下活脫脫是個俊俏少年。她琥珀般色澤的雙眸微瞇,在來人竄出竹林時便已認出身分。
「蘭華,妳不在邊關防守,何以擅自回城?」她沉聲問道,話裡有著濃濃的斥責。
「將軍!」來人高聲喊道,其聲高亢尖銳,顯然是個女人,她跳下馬背踉蹌地雙膝跪地:「將軍!急報!」
燕回蹙眉,「先王早命我不做將軍了,忘了嗎?軍中情報該上呈給你們的將軍。」
「將軍!」蘭華摘下頭盔,秀氣的臉龐上滿是灰黑的風沙,眼淚潸然而下,「我們只認燕回為將軍啊!新來的將軍壓根不顧姊妹弟兄的死活,整天只知飲酒作樂,連早操都荒廢了啊!我與其他姊妹們對燕回將軍往日的訓誡牢記在心,不敢一日忘卻巡邏、警戒的責任──上個月我便發現有名探子潛入營內想竊取機密,幸好被皇雁逮個正著,上報給新任將軍後……他……那人、那人下令斬了探子,連對方是什麼來歷都沒逼問出來便……將軍,燕回將軍!西越國舉兵來犯啊!我想那個探子也是西越國派來的……營區已被重重包圍,我、我是趁夜拚死趕回城的!其他同行的姊妹已經……」
說到此處,蘭華已泣不成聲。
燕回依舊冷著臉,握著韁繩的十指卻嚴重泛白,「妳可知在月前,王兄、現任的國主狂如收回兵權,並封我為廣都的郡王?」
蘭華抬起臉,面如死灰,「我……小的不、不知……將軍,您……」
「沒了虎符,我現在只是個被流放的郡王,妳找瀧太尉吧!他是三朝元老,狂如也得敬他三分。駕!」話落,燕回策馬馳騁而去。
曾有人說,天才是孤獨的。燕回聽了只想仰天大笑,天才?什麼是天才?當周圍的人都是庸才時,懂得用點腦袋的就是天才了。打她懂事起,就得忍受眾兄弟姊妹的冷嘲熱諷、捉弄陷害,僅僅因為她五歲就能背詩,七歲能文,十歲能武,十四歲領少年兵游擊大敗盜賊集團,倘若這是其他嫡系兄弟的作為,早被裡外捧得齊天高,且能安穩坐上國王寶座。可,偏偏她是庶出,母親是上不了檯面的侍妾,又是女兒身,再如何英勇善戰、文思敏捷又有何用?
「妳還年幼,不懂鋒芒畢露的危險。」在她擊敗盜賊後的某天夜裡,父王將她召到書房談話,「妳諸多兄弟都有野心,但都是扶不上牆的爛泥……妳這樣,是在昭告他們妳是非除不可的絆腳石。」
「保衛家國,是每個人的責任,燕回沒有錯。」她倔強地回。
「是的,妳沒有錯。」父王柔聲道,「再無能的王者也得力保國土安危。燕回,可惜妳是女孩兒,否則妳應該是下任的國主。我本屬意亞德妃的孩子,但我得顧他們母子的周全,必須先立妳大哥狂如為太子,安眾人的心。」
亞德妃的兒子,也就是她的異母弟弟,才七、八歲的年紀就相當伶俐通透,一目十行、過目不忘,最重要的是有顆仁者之心,太平盛世不需要用重典的暴君。
「父王言下之意……是要孩兒收斂羽翼,暗中扶植卓錦王弟嗎?」
「汝乃龍鳳,何以收斂?從何收斂?」父王的眼中有著寵愛、激賞與惆悵,「我明日下旨給妳一支三百人的弓箭兵、五百人的輕騎兵吧,今後妳也可自行募兵。」
「父王?」
「要妳保護卓錦是無理卻不可不為的命令,我不能再虧待妳了……妳帶兵出去闖闖吧!總好過在宮中受氣。」
「父王,您下放這些權力……孩兒會被人說擁兵自重的。」
「誰會?誰敢?」他拍拍燕回的肩,「去吧!」
足下一再催趕,愛馬拼了命地狂奔,直到燕回察覺到自己的失常,才勒馬停歇,她輕撫著愛騎的頸子,低聲道歉。
答。
細微的腳步聲響起,燕回立即警覺地將懷裡的匕首抽出,靜待來人接近。瞄了眼四周,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跑到人煙罕至的樹林。
是誰跟蹤她?
「燕回。」
她身子一震,回首望去,「……流袖王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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