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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天才與天兵只有一線之隔(一)

 

  人在一生之中總會遇見一個對自己有重大影響力的人,可能是家人、師長、朋友、戀人……不管和自己是什麼關係,冥冥之中已經注定了彼此糾纏不清的命運。

  媽說與她的人生緊扣在一起的人就是爸,兩人為了結為連理曾經吃足了苦頭,她還說認識爸真是她的幸與不幸。我當時聽了哈哈大笑,母子倆很有默契地忽略某人拋來的哀怨眼神。

  「你一定也會遇到的。」媽這樣對我說。

  我相信。

  只不過沒想到會是這麼戲劇性的開始。

  天地在旋轉。

  又或者旋轉的是我的意識。

  腦袋和眼皮像是灌了鉛一樣的沉重,昏沉的神智使我分辨不清身處的位置,感覺上好像是躺在柔軟的物體上……也許是床吧?我嘗試動動手腳,卻發現不太能使上力氣,試了好幾次都是這樣,只好放棄。

  「要不要緊啊?我真是被他嚇死了……」

  「沒問題的吧,阿姨說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耳邊相繼傳來一陣談話聲,聽起來非常熟悉,好像是阿聖跟白目誠的聲音。被談論的主角是我嗎?忍著暈眩感,我吃力地睜開眼睛,最先看見的是雪白的天花板,再轉移視線,旁邊是幾張空床和一台堆滿傷藥的推車。

  啊,這裡是保健室。我躺在保健室的床上。

  ……嗯?為什麼啊?

  「啊!東環醒了!東環,你感覺怎樣?還記得我嗎?這是多少?」率先注意到我清醒過來的李學誠大叫起來,一邊抓著我的肩膀一邊比出三隻手指。

  「感覺很暈、很想吐,你是追不到女人的白目誠,你比的是三。」大腦一陣刺痛,我皺了皺眉,他的大嗓門對現在的我太有殺傷力了。

  「靠!什麼追不到女人啊!你別詛咒我!我可是個人見人愛的大帥哥耶,是那些女的不識貨好不好!我呀……」

  「白目誠,你很吵耶,你沒看到東環受不了的樣子嗎?」還是馬聖武識相,懂得觀察別人臉色。

  我投給阿聖一個感激的眼神,他拍拍我的肩膀,表示這沒什麼。

  應該在場的護士阿姨這會兒不曉得去了哪裡,眼前就只有這兩個損友陪伴,而我呢,卻想不起自己為什麼會在保健室的床上醒來。

  他們倆聽了我的疑問,不約而同地露出吃驚的表情。

  「喂,不要嚇人啊!你不是喪失記憶了吧?」

  「當然不是!」

  「那你怎麼會不記得自己是被排球K昏的啊?正中頭部耶!」

  嗄?排球?被排球打昏?

  「是啊!那是一記超猛的殺球咧!打昏你的兇手就是那個一臉『我家就是有錢,不然你想怎樣』的富家大少羅海封,呿,我早就看他不爽了!有錢了不起?長得帥就了不起啊?女生們看見他就像蒼蠅看到腐肉一樣……」說穿了,李學誠就是在嫉妒人家良好的異性緣。

  蒼蠅看到腐肉……聽到這種噁心的比喻,我忍不住笑了,白目誠什麼不會,就只會耍耍嘴皮子,幾乎天天都能認識新鮮的文法用語,我有今天的國文造詣差不多有一半要歸功於他吧。

  被他這麼一說,我的確想起一些模糊的片段,印象中好像真的是被排球K到頭……

  「喂!東環,你不要只顧著笑啊!羅海封那傢伙打昏了你,不但沒幫忙抬你上擔架,也沒過來關心一下耶!你不生氣嗎?」李學誠說得很激動,活像剛才被打昏的人是他不是我。

  問我生不生氣,我真的沒有什麼感覺,有的也只是頭暈、噁心,我揉揉太陽穴,說:「白目誠啊,算我拜託你了,不要高分貝喊話,我沒有耳背。」

  「我……」

  「少說兩句吧!」馬聖武戳戳他的腦袋,不讓他繼續吵下去。「東環,護士阿姨開會去了,晚點才會回來,她吩咐別太用腦,多休息就沒事了。我和學誠不能陪你太久,得先去上課,回頭見了。」

  「再見。」目送他們倆離開後,我無力地倒回床舖。

  頭真的好暈。

  由此可見那記殺球的威力有多強了。我已經開始懷疑羅海封是不是挾怨報復,可想想也不對呀,我和他無冤無仇的,挾什麼怨、報什麼復呀。純粹是意外罷了,誰曉得那顆球會正中我的頭。

  我再次揉著額際,調個舒服一點的姿勢,想藉由睡眠讓自己好過點。

  下課鐘響以前,校園通常是靜悄悄的,只有少數幾個班級在操場、球場上課,那端傳來的嬉鬧聲反而更令人感受到寧靜的氣氛,這是以往沒有體驗過的,也是我頭一次可以心無罣礙地在學校休息。

  嗯,保健室的床好舒服……


  「喂!球傳過去了!」

  隨著這聲大喊,球場上的人影迅速動了起來。

  和煦的太陽,涼爽的微風,今天是個適合戶外運動的好天氣。

  然而這樣的好天氣,當大家都在揮灑青春的汗水時,我卻獨自坐在樹蔭下翻閱從圖書館借來的散文集。我並不討厭運動,也不是全然做不來,而是當閱讀成為生活的一部份之後,一天不看個三五本我就會渾身不對勁。

  剛才李學誠來邀我一塊打排球,我謝絕了他的好意,要打也必須等我把手上的這本書看完再說。

  「嘖,真搞不懂那有什麼好看的!」李學誠的目光一接觸到我手上的書本,立即露出厭惡的表情。

  我聳聳肩,不理會他的感冒,低頭繼續看我的書。白目誠向來就不愛唸書,就連漫畫都很少在翻,對於運動倒是十分熱衷,阿聖已經不只一次建議他改念體育班了。

  很快的,我把書看完了,老早就在一旁盯梢的阿聖看我合上書本,便二話不說地將我拖到球場上去。

  「阿誠,我把東環帶來了!」

  「喔,太棒了!我還在想那麼厚的一本書西元幾年才看得完咧!來來來,東環你的位置在這裡,我知道你不想搞得太累,你負責托球就可以了!」

  我按照李學誠的指示站到指定的位置,然後看著他漂亮地發球,網子另一邊的人再把球打回來,馬聖武再打回去,對方又……

  這樣來來回回看了兩分鐘,我還摸不到一次球。正確來說,每次球往我這邊飛來的時候,啟動熱血模式的白目誠就會搶先我一步將球卯回去。

  真是無愧於他的綽號,有夠白目!

  「死阿誠!讓我摸一下球是會怎樣啦!」

  李學誠正忙著和九班的主將PK,根本沒心思和我說話,聽了我的抗議也只是很敷衍地說:「哎唷!誰來打還不都一樣!是男人就別計較啦!」

  「哇咧!誰跟你計較啊?不要以為我聽不出來你在損我喔!是你約我來打球的,現在又不讓我摸球,你欠揍是吧!」

  白目誠懶得回話,或者根本沒聽見我說了什麼,全神貫注地盯著排球的來勢和落點,相準以後就是一個跳躍,將球殺了回去。

  「帥喔阿誠!」

  「唷呼!阿誠帥呆了──」

  周圍看熱鬧的人群中有不少是白目誠的朋友,看到白目誠精采的表現便接連喝采起來。

  此時呆站在場內的我無言地想著:我到底是來幹嘛的?

  找我打球的人不肯給我碰球,我再待在場上也沒意義啊。我低頭嘆了口氣,認識李學誠這個損友是我人生一大錯誤,我早就該認清了才是。看他打球打得正火熱,我想我直接退場他應該不會發現吧。

  就在我準備離場之際,背後突然傳來一聲驚呼──

  「小心!」

  我回頭一望,沒能來得及看見什麼腦門便感到劇烈疼痛,接著便落入了一片黑暗……

 

  腳步聲。

  我猛然睜開眼睛,清楚地聽見有人走了進來,因為我是採取側躺的姿勢,正好背對著門口,當我正要轉身時對方就已經在一旁的位子坐了下來。

  「呃……」我稍微瞇起近視一百度的眼睛,看著這位有點面善又有點陌生的仁兄。「羅……海封?」

  「嗯。」羅海封面無表情,令人完全看不出喜怒哀樂,坐姿倒是令人意外地端正,凝視我的眼神也十分正經嚴肅,似乎受過相當程度的教養。「頭還會痛嗎?需不需要送你去醫院?」

  一劈頭就是「醫院」兩個字,把我嚇了一跳,「我、我想不需要吧!不用去醫院啦!又不是很嚴重……」

  「可是你昏倒了。」

  「因為殺球很強啊……啊,不是啦,我是說這只是個意外,你又不是故意的,再說我的身體我自己最清楚了……你不用放在心上啦……」

  他略微皺眉,「被球打到就昏倒了,你的身體不太好,去醫院檢查看看吧。」

  「……」這人太好心外加熱心了,甚至有點小題大作──阿你是很希望我檢查出什麼毛病就對了啦!我暗自翻個白眼,擠出一個笑容說:「真的很謝謝你的關心,我現在需要的就是休息,用不著去醫院啦。羅同學你還有課要上吧,我不能因為這樣就耽誤到你,趕快去上課吧!」說完,我再次躺下。

  快走快走,省得在我耳邊沒完沒了地要我去醫院檢查是不是有什麼心血管疾病還是亂七八糟的隱疾。這等於是變相的詛咒啊!

  我知道羅海封是出於善意,只不過這樣的善意還真有點令人困擾。我和他兩人在今天以前從沒有過任何交集,在校園裡偶遇也沒正眼看過對方,現在卻因為一顆威力很猛的奪命殺球……咳,一顆排球,使得他跑來慰問,若只是慰問一下倒也沒什麼,畢竟於情於理都是應該的,但我要是和他走得太近的話,一定會被人說閒話的。

  問我說什麼閒話?例如:「又來一個酒肉朋友啦」、「這麼接近他,是看上人家的錢吧」……之類的。

  雖然我沒有刻意去觀察羅海封,但圍繞在羅海封身邊的「哥兒們」一拖拉庫,每次和他們擦身而過時,那浩大的陣仗總是讓我咋舌很久。當然,我曾經想過那也有可能是人家人緣好,四海之內皆兄弟,問題是那些兄弟動不動就談「下課後去哪裡花錢」、「放學後去哪裡花錢」、「週休二日去哪裡花錢」,通通是錢錢錢……而金主不做第二人選,正是羅海封。(拜託不要這樣揮霍父母的血汗錢啊!)

  「我請了事假。」

  聽到羅海封的聲音我立即跳了起來,錯愕地瞪著我以為早已經離開的傢伙:「你……你還沒走啊?」留下來可沒有獎勵喔!

  「我跟老師請了事假,除了來照顧你之外,還會依照情形判斷是否要送你就醫。」

  ……你到底有多想讓我進醫院啊?我抓抓頭,有些傷腦筋。這傢伙好像把我當作重症病患來看待,說要照顧我我是不反對啦,可是依照他正經得有點過頭的性格,很有可能會平添不少困擾。

  話說回來,這傢伙幹嘛非要照顧我不可呢?我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出一個合理的答案來。難不成我看起來像隻弱雞嗎?我的身材確實不夠強壯威武,但也不到弱不禁風的地步吧?仔細回想,阿聖曾說過我是文弱書生……

  眼角餘光瞥見桌几上有個小鏡子,直覺就是拿過來照照。我難得認真地審視著自己的長相,但令人氣餒的是,自己這張臉都看了十七年了,還能有什麼心得啊?不就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

  「怎麼了?」

  「嗄?」我一轉眼就見到一張特寫的臉孔,「哇啊啊啊!你幹什麼!」嚇死人了!

  羅海封不知何時站了起來,彎下身來和我臉對臉說話,見到我受驚嚇的模樣依舊是面無表情,頂多眼眸中多了一絲茫然不解,讓我好氣又好笑。

  是怎樣,難道這位同學不曉得他嚇到人了嗎?

  羅海封先是看了看我還拿在手中的鏡子,再抬頭看看我,然後指著我的臉說:「你的臉髒了。」

  「咦?哪裡?」我剛剛怎麼沒發現?我連忙舉起鏡子再看一次。「沒有啊,奇怪……」

  正當我開始懷疑羅海封是不是在耍我時,一陣淡淡的香味傳來,接著是柔滑的觸感,我愣了愣,只見羅海封拿著一條手帕擦拭我的下顎。

  哪來的手帕……呃,不對,他在做什麼?

  先不說手帕是從哪來的,單憑他現在這個舉動就夠詭異的了。同學之間、朋友之間無論如何都不會發生這麼親密的行為吧?若同為女孩子或許還有可能,但是……兩個男生?

  我呆呆地看著羅海封的動作,有點猶豫是否該直接拒絕他的好意,推開他的手。

  他的眼神好專注,彷彿手邊擦拭的是一件藝術品,而不是我的臉。

  ……這位大少爺的大腦構造異於常人嗎?

  「呃……羅同學,非常謝謝你的熱心,我自己來就行了。」不用想也知道這幅情景超級容易引人誤會,要是被哪個多嘴多舌的人撞見了,跳十萬次黃河也洗不清啊!

  「就快好了,你的脖子也沾到一點沙。」

  我突然有股想哭的衝動:「所以我說了我自己來啊!」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熱心啊?既然你有用不完的熱心,怎麼不乾脆去當志工啊?!

  羅海封停下動作,似乎渾然不覺氣氛的尷尬,凝視我的眼神清澈坦然,看不見任何矯揉造作,「你討厭我嗎?」

  我像是看見怪物似地瞪著他。這話題是怎麼轉的?什麼時候變成我討不討厭的問題了?

  「請問你的智商正常……咳咳!你怎麼會這麼問呢?」

  他鄭重其事地道:「我想光是說對不起沒有實質幫助,不如為你做點事還比較能夠補償你,你卻寧願自己動手,我才會想你是不是討厭我。」

  原來是這樣。我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剛才還以為這人是不是大腦發育不健全呢,看他這麼認真的勁兒我還真的不忍心拒絕。

  到了今天,我才真正見識到羅海封的為人,讓我大大改觀了,他有顆善良的心,過度的認真或許有點令人頭痛,卻不失為一個好人,並不像李學誠口中的囂張跋扈、不可一世。

  想到這裡,我不禁對他生出一絲同情。樹大果然招風,人一旦出名是非也就緊隨而來。

  「唉,我並不是討厭你,」這個話題讓我很無力,「而是這個樣子不太好,很容易令人誤會……」

  他回我一個茫然的眼神:「誤會什麼?」

  「……算了。算我錯了,對不起,請你忘了我剛剛說的話。」

  也許是我反反覆覆的態度弄混了他,只見他皺起眉頭,形狀優美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線,原本的面無表情轉由困惑的表情取代。

  「我是不是說錯什麼話了?」

  我呻吟一聲,深深覺得我是在和一個外星人說話。「不!你沒有錯!什麼錯都沒有!錯的是我,因為我是笨蛋!這樣行了吧!」

  「你看起來很困擾……」

  不就是你讓我感到困擾的嗎?!「沒有這回事!絕對沒有!我只是很累,想睡了而已!」

  他點點頭,表示理解,接著替我拉起滑落到地板的棉被,將歪斜的枕頭擺正,「好好休息,有事就叫我。」說完便坐回椅子,隨手拿起一本雜誌翻閱起來。

  對於他貼心的舉動,我真的不知道該感激還是該剖開他的腦袋,看看裡面裝了什麼碗糕。

  他這麼大一尊杵在這裡,是要教人怎麼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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