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在文字深淵的睡姿

　　出乎意料的，風御翔和艾瑞克沒有被警察找上門。經過昨晚的鬧劇，他們倆表現得似乎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按照日常的生活起居，騎車上下課、外出購物、窩在房間欣賞DVD。 　　唯一改變的是，他們倆除了早起的問候以外，再也沒有做任何的交談。

 

　　誰也不想開口說話，連一個眼神交會都懶，靜靜地各做各的事。雖然同住一個屋簷下，卻像是彼此不相識的陌生人。

　　這種沉悶得教人窒息的異樣，旁人見了都不舒坦。

 

　　隔天上課時，情況似乎變得更糟糕，這對在別人眼中總是孟不離焦、焦不離孟的好哥兒們，竟然各自繞過了昔日相連的座位，一個往東、一個往西，隨意挑了個位子坐下。

　　在場的同學看見了，不禁面面相覷，臉上都出現怪異的神情。

　　「欸，阿威，」坐在艾瑞克左手邊的女孩悄悄地湊了過來，「你和風同學怎麼啦？吵架了嗎？」

　　女孩的名字叫做李明羽，個性天真爛漫，有點迷糊，是程威的異性朋友之一。剛才她一望見程威和風御翔兩人進門，就想跑去和程威打個招呼，順便趁著上課前的空檔聊聊天，可當她要起身時，程威人已經在她身旁就定位了。

　　她困惑地擰起細細的眉，不曉得程威和風御翔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起初艾瑞克誤以為李明羽在和別人說話，兩眼空洞地瞪著桌面，等到李明羽又喚了他一聲之後，他才猛然回神，表情略嫌呆滯地看向對方。

　　「阿威，你在發呆喔？」李明羽伸出小小的手指輕輕戳著程威的臉頰，「我剛剛在問你，你和風同學是不是吵架了？」

　　任她戳著自己的臉，艾瑞克浮出了不自在的表情，勉強說道：「……沒有啊。」

　　「沒有？」她故意用懷疑的眼神斜睨他，蘋果般的臉頰有著兩抹自然的嫣紅，表情可愛極了。「喔，那我知道了，一定是你給人家添太多麻煩，惹人家生氣了厚？」

　　孰知，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李明羽雖然只是開玩笑地隨便猜測，艾瑞克卻臉色丕變，一拳重重擊在桌面，發出可怕的聲響。

　　「妳懂什麼！」他怒吼，嘻笑的教室內霎時一片寂靜。

　　所有人不敢置信地張大雙眼，瞪著突然暴跳起身的男人。這是艾瑞克在同學面前第一次失控，也是向來嘻皮笑臉的程威第一次發火。

　　艾瑞克的容貌遺傳自他美麗的母親，柔美細緻的臉孔此時卻猶如吃人夜叉般的凶狠駭人，往日翩翩貴公子的氣質教熊熊的殺氣取代，瞪得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對……對不……起……我……我……」完全被程威嚇壞了的李明羽淚凝於睫，可愛討喜的蘋果臉也失了顏色，她驚恐地低下頭，哽咽地道著歉：「對、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氣的……對不起……嗚……」她抹著眼淚，不停地說對不起。

　　眾人見到李明羽這個模樣都覺得不忍，但沒有人敢上前指陳艾瑞克的不是，個個像尊石雕像定在那裡看著艾瑞克離開了教室。

　　風御翔收回目光，並不打算起身將人追回來，只是無奈地吐了口氣。

　　另一頭的艾瑞克憤怒地走出校門，一隻手伸進背包內胡亂摸了一陣，最後摸出一支行動電話，聯絡一個最閒閒沒事做的人。

　　電話那端有人接通：「喂？這裡是黑熊，你是哪位？」

　　「操！一段時間不找你就把老子給忘了啊？」他往校門外的大榕樹下走去，像是吃了十斤炸藥，口氣相當惡劣。

　　「啊……是……是大哥！」黑熊興奮地大叫起來，「大哥！我才想問你是不是把我忘了呢！自從你陪老大去學校唸書，我們幾個兄弟就很少碰到大哥你們了！怎麼突然有空打電話過來？該不會是要出來聚聚吧？」

　　「聚你個頭！我現在不想跟你廢話！聽好，你的車暫時借我一陣子，我用完馬上還你。」

　　「車？」那頭的黑熊拔高了音調，「大哥！你借我的車要做什麼？我記得你的車不是在……」

　　「在曉唯那裡。你別問那麼多，車子到底要不要借我？」

　　「好好好，我借、我借，大哥別生氣……你什麼時候要？」

　　「現在。」

　　「嗄？！」那頭的黑熊吃驚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懷疑自己的聽覺是不是出問題了。「大哥你說什麼？！現……現在？！從我這裡到大哥那裡起碼要兩個小時耶！我……」

　　「辦不到嗎？」他的聲音好輕，只要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他發飆的前兆。「你想跟我說辦不到？」

　　「呃……不不不！我、我不是這個……呃，我沒有說辦不到啦！哈哈，哈哈哈……」可憐被颱風尾橫掃的黑熊已經冒了許多冷汗，乾笑著道：「我、我我馬上派人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大哥面前……」

　　結束通話，艾瑞克背抵著樹幹，激動的情緒平復了些許。

　　他為什麼要發那麼大的脾氣？李明羽只是在說玩笑話，也沒用什麼難聽的字眼，他為什麼會覺得難以忍受？艾瑞克厭煩地揉著額際。

　　他知道為什麼，但不願意正視那個原因，那會令他崩潰。

　　多年以來的信念會崩潰。

　　李明羽哭了。他憎恨女人的眼淚，那會迫使他想起生前以淚洗面的母親。一想到是自己害得對方哭泣，他就厭惡起無法自制的自己。

　　一個小時過去了，艾瑞克等得有些不耐煩，想再撥給黑熊催他快一點時，眼尾忽然瞥見遠處出現一抹黑影。他瞇起眼，注視著那抹黑影由遠至近、由小至大，最後在他眼前停了下來。

　　來人跳下黑白兩色的野狼１５０，必恭必敬地對艾瑞克鞠了一個躬，「大哥！這是你向黑熊大哥借的車，抱歉讓你久等了！」

　　艾瑞克應了一聲，向那人招了招手。

　　那人是個少年，不知道滿十八了沒有，只見他滿臉興奮地靠了過來，「大哥有何吩咐？」

　　「安全帽，防風眼鏡。」

　　「喔！」少年趕緊將身上的裝備通通交給艾瑞克，望著艾瑞克的眼神充滿了對偶像的迷戀和崇拜，搞得後者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小子，你成年了沒？」

　　「還沒。」

　　艾瑞克戴安全帽的手一頓，雙眼瞪向那名少年，「還沒？還沒成年敢騎著野狼上山？！誰讓你騎車的？！」

　　「那個……那個是我自願的啦！」少年有點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小小聲地說：「黑熊大哥跟我們說這台車是準備要送來給大哥你的，我們那個地方離這裡不遠，需要有個人騎上山來，我……因為我一直很想見識大哥的風采，我就說我自願……」

　　艾瑞克無言地瞪了他片晌，內心決定對他的仰慕視而不見。「你沒說你要怎麼下山？」

　　「喔，這個啊，」他笑笑地說，「用走的啊！大哥別看我這樣，這一點路對我來說不算什麼……」

　　「上車。」

　　他一呆，「嗄？」

　　艾瑞克不耐地催促道：「我叫你上車！」

　　「喔。」少年不敢違抗，急急忙忙地在他身後坐定。

　　「你家在哪？」

　　「大哥送我到山腳下的第一個十字路口就可以了。」

　　「安全帽先給你戴著。」

　　「呃？可是……」

　　「戴著！」

　　「喔。」

　　「抱緊。」

　　「喔。」

　　油門一催，黑白兩色的野狼立即飛也似的噴射了出去，那速度遠比少年騎上山時要來得猛，嚇得他大叫一聲，死命地抱住艾瑞克，心中早就喊了不下數百次的如來佛祖、阿拉真主、聖母瑪莉亞。

　　「嗚哇！大哥！慢點，慢一點啊！小弟不急著回家啊！」

　　「吵死了，給我閉嘴！不要在我騎車的時候干擾我！」

　　「大哥！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我一點都不想打擾你！我只是希望你的速度放慢一點啊！」

　　艾瑞克有個改不掉的老毛病，那就是在他摸上車子的把手或是方向盤以後，會完全變了個人，變得比任何一部少年漫畫的主角還要熱血沸騰……

　　「哇啊啊啊啊──」少年的慘叫聲回盪在山林間久久不散。

 

 

 

 

 

　　冬雷在新竹的分部是一間極為不起眼的火鍋店，招牌看起來有些年歲了，生意算不上興隆，卻也還過得去。冬雷保密的功夫做得滴水不漏，道上的人從未發覺這間普通火鍋店的不普通之處。

　　現在是上午十點二十二分，還不到店家營業的時間，店裡的人早已忙著做準備了。

　　嘰──

　　店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響亮的煞車聲，忙碌的眾人通通被吸引了過去，門外那名機車騎士將那輛野狼停放在門口中央，安全帽、防風眼鏡也不脫便直接推門而入。

　　離門口最近的兩名男子對望了一眼，一起迎向那名來意不明的機車騎士。

　　「先生，對不起，我們還沒開張……」

　　「風曉唯在哪？」艾瑞克不願聽他們囉唆，開口點明自己是來找人的。

　　此話一出，所有人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頭，顯露出戒備的神色。這人一開口就是直呼他們老闆娘的名諱，又不肯讓人看見他的容貌，從他各種動作來看，一副來者不善的模樣，怎麼說都非常可疑……

　　「喂！」這些傢伙不幫忙叫人就算了，全傻傻瞪著他看做什麼？艾瑞克雙手環抱胸前，有點不高興了，「你們是怎樣？我有要緊事找曉唯。」有件事非得問清楚不可。

　　「你是誰？找我們老闆娘幹什麼？」此時眾人將他包圍起來，個個臉色難看地瞪著他。

　　艾瑞克偏過頭，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奇怪這些人為什麼看起來不像認得他的樣子。

　　「你是哪一路的？竟然敢到這裡來叫人？」

　　他們越來越不客氣的態度惹毛了他。

　　「媽的！沒大人在場，你們通通造反啦？！啊？」艾瑞克今天的心情已經夠糟了，藉著飆車的極速快感稍微紓解一些，現在這夥人又十分不識相地挑起他的怒火，他再不拿出點氣魄來別人會當他是病貓！「死鬣狗！快去叫你們老闆娘出來！」

　　外號叫鬣狗的男人不由得愣了愣，怎麼突然覺得這聲音好熟悉……

　　「渾蛋！連我的話也不聽了嗎？你們不叫是吧，我自己進去找！」咬牙切齒地推開表情錯愕的眾人，艾瑞克直奔二樓。

　　「站住！不准上樓去！」同一時間，四五個人跳出去阻擋他的去路。

　　「你、們……」艾瑞克握緊拳頭。

　　「慢著！」鬣狗從後頭架住了艾瑞克，神情很是慌張地道：「白虎大哥，是你嗎？抱歉抱歉！這純粹是一場誤會，千萬不要打起來啊！」一開打的話，這間店就毀了大半啦，先別說老闆娘會不會直接生吃了他們，光是重大的損失就夠他們抵上好幾年的薪水了！

　　「白虎？！」大夥兒驚呼道，你看我、我看你，誰都沒有想到這名不速之客居然會是那個來頭很響亮的白虎艾瑞克。

　　艾瑞克狠狠地踩了鬣狗的腳指頭，後者立即跳著腳哀嚎。

　　「你們這群人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老闆娘都沒有教新來的如何認人嗎？」

　　「這……」眾人的神情十分尷尬，紛紛低下頭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解釋才好。

　　「所以我說了是誤會啊……」鬣狗的眼眶含淚，說道：「白虎大哥，你進門之前是不是忘了做什麼事？」說起來，這位比他年幼卻因為出道得早必須喊他一聲「哥」的大男孩，有時候滿脫線的……

　　艾瑞克聽不太明白，「什麼事？」

　　……真的很脫線。鬣狗的臉上黑線畫三條，「你的安全帽和防風眼鏡沒卸下來，我們一時之間認不出是你，偏偏你又走進來說要找老闆娘，所以我們以為……」

　　「……」艾瑞克訕訕然地脫下安全帽和眼鏡，在一場因彼此誤解而起的衝突解開之後，他感覺很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臉。「呃……那可以叫曉唯出來了嗎？」

　　在場的人除了鬣狗，全部呆愣愣地看著他。

　　……怎麼又來了？「喂，別鬧了，我不想陪你們玩這種無聊的遊戲。」

　　鬣狗察覺情形有點詭異，隨即跳出來打圓場：「白虎大哥，不好意思！小孩子沒見識，第一次見到大哥你的廬山真面目……哈哈，難怪會看呆了！來來來，我帶大哥去找老闆娘……」

　　艾瑞克表示理解地點點頭，跟隨在鬣狗之後。

　　走在前頭的鬣狗暗暗鬆了一口氣，要是讓艾瑞克知道大家之所以盯著他不放是因為他長得太美麗的話，他大概……會馬上暴走吧？鬣狗想了想，一個男人被人說美麗……不是「大概」，是「一定」會暴走的。

　　兩人來到了二樓走廊的盡頭，鬣狗叩著最右手邊的房門。

　　「大姊頭，有客人來找妳。」

　　門內傳來慵懶的女聲，「誰呀？」

　　「白虎大哥。」

　　「進來。」

　　鬣狗轉身向艾瑞克比了比手勢，似乎是要他一個人進去。

　　艾瑞克也不多說什麼，獨自進了風曉唯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