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在文字深淵的睡姿

　　被無視的女同學也不氣餒，拋給他一抹甜甜的笑容後就端著午餐離開了。在她之後陸陸續續有好幾名師生和季冠惟打招呼，季冠惟基於禮貌一一回應，雖然回話不超過三個字，但是眾人都不介意。

　　用餐巔峰過後，人龍消失，學生餐廳裡只剩吃飽聊天的人們，季冠惟拿著抹布清潔滿是油漬的桌面，隨後將自助吧檯上的空盤送進廚房洗滌。所有雜務都完成後，他端著廚房阿姨留給他的午餐，選了一個角落的座位慢慢進食。

　　幾個觀察他許久的女孩們交頭接耳，嬉笑打鬧相當開心。

　　季冠惟在校內是無人不知的「校工之草」，這是學生們私下給予的稱號，前者並不是真的校工，眾人單純覺得這樣叫才顯得特別。季冠惟因家境清寒申請在校打工減免學雜費，師生每天都會見到他當打飯員、清潔員，也經常會幫忙被處罰愛校服務的學生、搬運教材的教授，久而久之就成了眾人眼中的楷模。

　　「季學長怎麼看都賞心悅目吔……」女孩們還在咬耳朵對人評頭論足的，「不知道他和那個國貿系的沈學長比起來，哪個比較帥？」

　　「沈學長那個型太秀氣了啦！季學長才有男人味……」

　　嘰嘰喳喳、嘻嘻哈哈，季冠惟左耳進、右耳出，安安靜靜地填肚子。

　　「我有追沈學長的頻道，他最近都在挑戰都市傳說，昨天上傳了電梯遊戲，妳看過了嗎？」

　　「沒有，什麼是電梯遊戲啊？」

　　「這個在幾年前很流行呢！據說跟著步驟按樓層，就能連接到另一個世界……」

　　「聽起來好可怕，這應該只是嚇唬人的吧？那他挑戰成功了嗎？」

　　「當然沒有啊！可我也不在乎啦，我只在乎他為什麼要戴面具……」

　　季冠惟忽然停止動筷，瞥向越聊越大聲的兩個女孩，心裡覺得有一點異樣。

　　現在還有人在玩這類遊戲？

　　他想著吃著，午餐一下子就吃光了，筷子在白鐵盤上摩擦出尖銳的聲響才拉回他的心神。

　　待會還要去撿校園垃圾的。季冠惟將碗筷拿進廚房清洗乾淨後，提起自己的背包走出學生餐廳。

　　他一路邁向活動廣場，背後卻有一抹急匆匆的人影與他擦撞。

　　「抱歉。」走路心不在焉的沈宥希連忙道歉，也不正眼瞧瞧對方就繼續向前進。

　　季冠惟望著他的背影片晌，向來少有起伏的臉龐上浮現淡淡的困惑。

　　沈宥希趕著上今天最後兩節的通識課，一邊看著手機時間，一邊跑向教學大樓。他和課堂上的兩位朋友約好了，今晚要在山腳下的一處墓園裡以ＥＶＰ（Electronic Voice Phenomenon，電子聲音現象）的方式和鬼魂溝通。他們表示這是歷久不衰的老方法，只要手邊有一個附帶錄音功能的儀器就能進行，他們準備得相當周到，帶了一台最新型的數位錄音機過來。

　　誰知道這方法靈不靈？沈宥希盡量不去思考這件事，在挑戰過數次都市傳說的現在，他已經有點麻痺了。自他出院以來就沒再碰過怪事，走在路上、坐在屋中也沒再被汽車撞過，這讓他感覺踏實多了。

　　前陣子的意外純粹是自己太倒楣而已。他越想越覺得以前動搖過的自己很可笑。

　　兩節課在沈宥希的神遊中度過，他滿腦子都想著待會的行程。朋友們朝他比了一個手勢，要他尾隨在後。在雙親託運新的代步工具過來之前，沈宥希都只能徒步或是搭別人的順風車。

　　三人很快地來到目的地，一座雜草半人高、覆蓋大堆枯葉的墓園。沈宥希一走進入口就見到好幾個無名氏的墓碑，這裡看起來就是無人祭拜、打理的荒涼廢墟，占地不大，粗估三十坪。

　　「先吃點東西吧！」朋友甲從背包裡摸出一個麵包拋給沈宥希，「做這種事很講究時機的，等天色暗一點再開始。」

　　講究什麼時機？沈宥希沒有問出口，默默地嚼著麵包。

　　「我們上個月才在另一個墓園試過，」朋友乙笑道：「我們在裡面瞎晃了很久，問了很多問題，都沒有得到回應。」

　　「所以這方法沒用囉？」沈宥希冷笑。他本就不指望能錄到什麼，根本不存在的東西要怎麼錄？自己會跟來這裡純粹是為了衝人氣罷了。

　　「有時有用，有時沒用啊！哪有什麼事情是絕對的？我話還沒講完呢！我們不是第一次玩了，現場聽不準確，要回去把音檔拉出來降噪處理，這樣聲音才聽得清楚，甚至要倒帶播放。」

　　沈宥希不解，「為什麼？」

　　「倒帶才能解讀祂們的訊息咩……我怎麼知道為什麼要搞得這麼複雜？我也是聽人家的經驗分享才知道要倒帶的。」

　　這時朋友甲看看天空，已從紫紅的晚霞變成靛藍的夜幕，便拿出攜帶型錄音機，打開開關。

　　「小沈，攝影機。」

　　「開了。」沈宥希雙手握著錄影設備，亦步亦趨地跟著對方。

　　「我們會走到一個定點停下，丟些問題，至少持續半個小時，你可以嗎？」

　　「當然可──等等！」沈宥希連忙從包包翻出蝴蝶面具戴上，「可以了，走吧！」

　　朋友們見狀，不禁嘀咕道：「又不是矮肥醜，遮什麼遮……」

　　沈宥希懶得解釋，只管跟著他們行動。

　　眾人在一棵長得特別高大的榕樹下駐足，開始對著空氣發問。

　　「如果祢們在的話，請祢們給個回應……」

　　「祢們住在這裡多久了？」

　　「請問我這學期可以歐趴嗎？」

　　「請問我這一生交得到女朋友嗎？」

　　……

　　兩位朋友接連問了十多個問題，現場非常靜謐，沈宥希專注地聆聽四周的動靜，除了風聲和遠處的蟲鳴外，什麼都沒有聽見。

　　嗯？不對啊！自己這麼期待幹嘛？沈宥希慢半拍地意識到自己就像個玄學愛好者般投入在這場挑戰裡，連忙重整心情，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時間到了，我們回去吧？」沈宥希問道。

　　「嗯，確實待得夠久了。」友人們關閉錄音機，承諾今晚回去就會把處理好的音檔傳給沈宥希。

　　三人走出墓園，沈宥希正想跨坐上機車後座時，卻感覺到後頸有股涼意。他摸摸頸子，連根棉絮都沒摸著，暗暗自嘲一句後，搭著朋友的車回到租賃的宿舍。

　　沈宥希踏進玄關，留意到整間屋子黑漆漆的，便馬上明白室友不在，沒有為他留一盞燈。

　　沈宥希對格局十分熟悉，一路摸黑走進寢室，打開日光燈。

　　「嚇！」他被坐在電腦桌前的背影嚇了一跳。

　　他定睛一看，許書揚一動也不動地面對著電腦螢幕，狀似沉思。

　　「既然你在，幹嘛不開燈啊？」沈宥希拍拍胸口，隨即將隨身物品放在靠牆的老位子，打開一旁的衣櫃拿取衣物，「老許，你洗了沒？」

　　「嗯。」

　　「嗯是怎樣？」他感覺好氣又好笑地關上衣櫃，「你要是不趕著洗澡的話，我就先進去了。」

　　許書揚沒有回答，反問道：「你有沒有戴平安符？」

　　沈宥希有絲不耐煩地瞪了室友一眼，「你三不五時就提醒我，我哪敢不記得？」

　　許書揚的語調變得緩慢：「那，現在，呢？」

　　這樣一來一回的對話令沈宥希感到不太自在。

　　他不知道許書揚在忙什麼，後者的電腦根本沒有打開，好像瞪著螢幕能幫助思考似的。

　　沈宥希抓緊差點掉落的換洗衣物，走出房門。

　　「那現在，呢？」背後傳來問話。

　　「吼，還戴著啦！」沈宥希頭也不回地走進衛浴間，「你在發什麼神經！」他脫掉上衣，下一秒就發現掛在脖子上的平安符變得不太一樣了。

　　奇怪……他抓起檢視，塞在透明塑膠套裡的符紙原本是鮮黃色的，可是現在卻是黑色，一種像是燒焦的黑色。

　　他試著拉出一角，碎片留在指尖上。

　　鈴──

　　他被突來的聲音嚇得一震，緊接著反應過來那是室內電話的鈴聲。他心想許書揚應該會出來接電話，哪知道鈴聲響了半晌都未停歇，他低咒著跑出去接聽。

　　「喂！哪位？」

　　「喔，你終於回到家了！你手機是沒電喔？我前面打了十多通，你是去哪裡野啦？」話筒裡的聲音非常耳熟──是許書揚的嗓音，「今天一個老朋友來找我，我會陪他玩到通宵，你就不用等我了！」

　　「許、許書揚？」沈宥希渾身僵硬。

　　「對啦，不是我是誰？就這樣，拜啦！」

　　沈宥希聽著電話掛斷後的嘟嘟聲，背脊滲出一層冷汗。

　　許書揚正在外面玩，那房裡的……是誰？

　　「你的，平安符，呢？」沙啞尖銳的問語在身後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