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會努力讓歐紀桑喜歡我的!」

  「哦?」龔秀淳望向孩子,見到後者的臉上掛著滿滿的期待,「你認為自己辦得到?」

  「我想試試看。」

  「呵!」她依然笑得有些刺人,「好啊,加油。」

  「我去找歐紀桑聊天!」小龔璿露出純真的笑,跳離母親的懷抱就跑出了房間。

  龔秀淳目送兒子的背影,許久都沒有動作。在極度的寧靜之中,我聽得見她規律的呼吸聲。

  「翁先生,」她終於打破沉默,「您可以進來了。」

  一道高瘦、略為駝背的人影緩緩走進視野,正是翁氏當家翁慶河。

  翁慶河在她的對面跪坐下來,臉上帶著客套的淺笑,「秀淳,這裡只有妳我二人,不必顧忌稱謂。」

  龔秀淳生疏的態度不變,「您應該記得是您說我不配做翁家人的。」

  「是,我是說過。」翁慶河加深笑意,「族裡罕見延遲覺醒的人,我身為一族之長自然不能因為妳是我的孫女就徇私包庇,事到如今妳仍無法釋懷嗎?」

  「翁先生請別明知故問。」

  「秀淳,妳是我們不可或缺的戰力,因此我才會把明日的任務託付給妳。」

  龔秀淳冷冷一笑:「您老是把燙手山芋丟給我,還好意思誇我呢!明天要除掉哪一個達官貴人?」

  「請妳出馬就能不花一兵一卒達成任務,捨妳其誰呢?」翁慶河不以為忤地說:「對象的資料我會請人拿來……」

  「是那個帶頭杯葛軍購案的官員?這麼簡單的事你們自己處理就行了吧?」

  「不,是妳太謙虛了,並不需要妳殺人,只要改變對象的心意即可。另外我想談談龔璿。」

  「沒什麼好談的,他身上流著一半的凡人血統,還有一雙惹人厭的藍色眼睛。」

  「他才七歲。」翁慶河說得十分簡短,含意淺顯易懂。

  「嗯。」龔秀淳淡淡應了一聲,「翁氏族人覺醒的平均年齡在四到五歲,考慮到個體差異的條件,觀察期限到八歲為止──我刷新紀錄了,您認為龔璿會超越我嗎?」

  「難說。」翁慶河道:「時間早晚與力量強弱並非正相關,妳就是最佳證明。」

  龔秀淳凝望著祖父一會,勾唇道:「翁先生,您太貪心了,覺得傀儡不夠多嗎?」

  「妳不應該一直讀心,相當失禮。」

  「是嗎?」龔秀淳大笑起來,「我就是想看你們困擾、難受的樣子啊!哈哈哈哈……」她笑得放肆,笑得流淚。

  回憶到此結束,我被拋了出去。我愣在原地,回想剛才所看見、聽見的,祖孫四代的糾葛錯綜複雜,剪不斷,理還亂。

  翁蒼曜說過龔璿付出很大的代價才換取到現在的生活……

  我立即跳入另一段記憶。

  「廢物!」接在這聲辱罵之後的是漫天飛舞的紙張,最後七零八落地散在棗紅滾金邊的地毯上。

  裝飾華美的大廳內佇立著數道人影,不論男女老少都冷眼瞪著跪在地板的小人影。

  「為什麼連這麼簡單的題目都不會?」開罵的是名與翁蒼曜的外貌有幾分相似的少年,看起來約莫十五歲左右,臉色鐵青,眼神凶狠,像是隨時都會揮拳似的,「我,還有大伯、二伯、四叔、三表姊盡心盡力地教導你,為什麼還是學不會!你是弱智嗎?是不是遺傳到你那個廢物生父?雜種就是雜種!」

  小龔璿神色有些茫然地瞅著他,「我只是錯了幾題,怎麼又跟爸爸有關係了?大蒼,你不能罵我雜種,媽媽已經提醒過你了。」

  「媽媽?」少年揚起殘暴的笑容,「你不但是個廢物、雜種,還是個媽寶啊?不要以為有小姑姑撐腰,你就跩起來了!龔璿,你不是想討歐紀桑歡心嗎?你這麼不受教,歐紀桑怎麼可能會喜歡你?翁家人個個都是傑出人才,必須科科拿滿分,你說你這個成績像話嗎?」

  「只要我考滿分,你們就會像是喜歡蒼曜那樣喜歡我嗎?」小龔璿一張一張撿起考卷。

  少年一腳踩在考卷上,完全不在乎鞋底下有隻閃避不及的小手,「痴人說夢!龔璿,你認為自己哪一點比得上蒼曜?你已經十一歲半,明年就要升上中學了,一點覺醒的徵兆都沒有,注定是個沒有用的弱者!你永遠別想當翁家人!」

  小龔璿停止動作,表情木然地抬頭,好像絲毫都不覺得痛。他藍色的瞳眸像汪洋的大海,吞噬所有的困惑與哀傷,只剩冰冷的防備載浮載沉。

  「看什麼?」少年厲聲問。

  「如果你想傷害我,你就會受到傷害。」

  「你在說什──唔呃!」少年忽然揍了自己一拳,在他身旁的親友迅速退開。

  這一拳力道不輕,少年摸著淌血的鼻子,滿臉不敢置信。

  我的視線隨著龔秀淳的移動,從轉角偷看的角度逐漸拓寬至正面對著眾人。

  「秀淳,何必跟晚輩計較?」一名中年男子開口,神色帶著警戒,「蒼瑋只不過是在教育龔璿,妳知道的,這是必經過程。」

  「什麼過程?」龔秀淳反問:「建立你們的優越感的過程嗎?我和我的孩子都不是翁氏族人,不適用你們那一套。」語畢,掃視眾人一圈。

  每個人同時舉起手,狠狠地搧了自己兩耳光,他們後知後覺地回過神,皆露出敢怒不敢言的神色。

  「璿,過來吧!」龔秀淳呼喚兒子,待兒子走近後,徐徐說道:「看清楚了,這就是你的世界,總有幾個人搶著訂立規矩,你要嘛逆來順受,要嘛頑抗到底。我倒是希望你當個普通人,離開這個不像家的家。」

  小龔璿沉默地望著她。

  她摸著兒子的髮頂,低低嘆了一聲。

  然後我進入第三段記憶──

  翁宅某處院落。

  「秀淳,不再考慮、考慮嗎?」翁慶河穿著一貫的深色和服,漫步在竹林中。

  「我考慮得夠久了。」龔秀淳在他身後三步遠的距離尾隨。

  「可妳想帶龔璿離開翁氏真的不是明智之舉。」翁慶河的語氣摻了一絲笑意,「國家不會允許兩位危險人物脫離掌控,你們母子二人只會被盯得更緊。」

  「無所謂,我不怕。」龔秀淳平靜地說:「同樣是被監控,大一點的牢籠至少舒適多了。」

  翁慶河駐足,回頭看她,神情帶著玩味,「秀淳,妳怎麼就是想不通呢?我的年紀大了,過不了幾年就要引退,妳是準繼承人,龔璿是下一任的『清道夫』,將會接替妳現在的工作。妳翻身了,我的乖孫女,族人們是絕對不能違抗族長的。」

  龔秀淳望向別處,唇角抹上冷冽的笑,「翁先生也都沒有變呢,總喜歡替人下決定。如果我拒絕呢?」

  「那就拒絕吧!」

  「要是我走了,您就會讓別的孩子頂替我的缺吧?」龔秀淳的口吻不變,淚水卻滴落在衣領上,「那些孩子的命運……真是太悲慘了。」

  「怎麼會呢?」翁慶河微笑著搖頭,「在我們討論這個問題之前,請妳先將偷聽的貓兒揪出來吧!」

  「那只是兩隻無害的貓。」

  「即使無害,也不能不守規矩。」

  龔秀淳瞟向身後,一名黑西裝打扮的青年牽著小龔璿緩緩地從竹林深處走了出來,停在他們面前。

  我感覺這名青年好像在哪裡見過,不一會就認出是較為年輕的阿樂。

  二人身軀僵直,目光渙散,好像失了魂魄似的。

  「他們只聽到一部分,」龔秀淳說,「不過是一時好奇罷了,訓斥幾句就……」

  「可以不罰龔璿的無禮,但必須讓丁允樂折斷一條腿,如此他才懂得規矩。」

  龔秀淳瞪著祖父須臾,好像想將對方臉上漫不在乎的笑容給撕了,但最終依照祖父的意思,操控阿樂往旁邊的石雕像踢腿,「喀啦」的骨裂聲令人頭皮發麻。

  「歐紀桑,我恨你。」龔秀淳低啞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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