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剛過正午、太陽正烈的時候,我走在東邊的院落,兩眼瞅著圍牆外的樹林,內心則在盤算某些計畫的可行性。

  連續幾天的探勘,我已經大致掌握了翁宅的地形,為了避免洩漏自己的企圖,便將一切記在腦中,不使用紙筆紀錄。

  接著我要煩惱的是該如何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形下破壞結界?這件事用膝蓋想就知道困難重重。首先我不可能掌握翁蒼曜使用「預知」的時機,說不定他在下一秒腦袋就被雷劈中想看一下我的未來;再者,我根本不知道維持結界運作的道具生得什麼模樣,有可能是一根雜草,也有可能是一顆石頭,我問過龔秀淳,她的回答有等於沒有。

  「那是消耗品,每過一陣子就會替換掉,我無法跟你描述外觀。」

  無法描述,多麼美妙的回答。

  鴿群掠過碧藍如洗的天空,轉眼就成了遠方的黑點。

  「葉先生,我們已經逛了一小時,小心中暑。」代替翁家兄妹監視我的拳擊手黑衣男如是說。

  我這才意識到時光飛逝,東南西北的庭院走了又走,繞了又繞,再耗下去可能會引人疑竇。

  「多謝關心。」我淡淡回道,轉身走向迴廊。

  「葉先生,今天也要工作嗎?」背後傳來問話。

  「我們相處這麼多天了,我還不曉得你叫什麼名字?」

  「叫我阿樂就可以了。」

  我加大腳步,朝龔秀淳的房間接近,「我希望早日讓當事人醒來,所以每天都會開工,很奇怪嗎?」

  「失禮了。」阿樂畢恭畢敬地回答:「這是例行詢問,請葉先生海涵。」

  「你是超能者嗎?」

  「不是。」

  「職業拳擊手?」

  「退役了。」

  「我以為翁家不雇用普通人。」

  「雇主不會想要把能對自己造成威脅的人放在身邊,非常合理。」

  我聽了之後駐足回頭,看著他平靜無波的臉孔,「你就是夠聰明才能當上翁蒼瑀的跟班吧?她的確需要一個阻止她做蠢事的人。」

  阿樂冷冷地瞪著我,雖然個頭矮我一吋,但是眼神很犀利,冰冷中透著一絲凶狠,像匹蟄伏的狼。

  「蒼瑀小姐不蠢。」他一字一字地說。

  「但是也不夠聰明。」我懶得理他還想反駁什麼,快速走向目的地。

  阿樂也是個麻煩,自己的行動想瞞過他沒有那麼簡單。龔秀淳簡直把我當神,說破壞就破壞嗎?說的比唱的好聽!

  在阿樂目不轉睛的監視下,我潛入龔秀淳的意識。

  一進去就見到龔秀淳好整以暇地站在空白的夢境裡,兩眼直勾勾地望著我,看樣子像是在等待我的到來。

  「我這兩天──」

  「央黎,」她搶過發言,逕自問道:「你喜歡住在這裡嗎?」

  「哪裡?翁宅嗎?」我翻白眼回答:「除非我瘋了才會喜歡!」

  「那你為什麼拖拖拉拉的?」

  我聽了這番話只覺得火,「三小?龔女士,妳能不能講點道理?妳給我的線索那麼少,妳家的戒備又那麼森嚴,我不是克拉克肯特啊!會不會他媽的太強人所難了點?」

  龔秀淳淡淡一笑,「線索怎麼會少呢?」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頭顱,「不是都在這裡嗎?」

  「妳……」

  「我說過你會看的。」

  「……」

  「你何必如此抗拒?這是你的天賦,多令人羨慕。」

  「羨慕個屁。」

  「可是我真的很羨慕呢!」她維持笑臉不變,「我好想看看蓋倫,我快想不起他長什麼樣子了。」

  我不再囉嗦,伸手碰觸她的肩膀,順利地跌進「記憶河流」──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這個地方,便隨意取了一個名字──依循光源行進,很快地就抵達終點。

  我杵在光球山中,內心正在琢磨該從何處著手。

  可以直接指定與結界相關的記憶嗎?我試著對空命令,結果光球真的震動起來,接連飛出十來顆到我跟前。

  至今我仍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在夢境以外的地方保有超能力?而且要進來記憶河流之前得先碰到作夢者才行,這是什麼奇怪的步驟?

  再說,為什麼這種附加能力不能帶到現實世界去呢?到底為什麼啊混帳!

  我一面腹誹,一面瀏覽腳邊的十數個光球,方得知龔秀淳曾親手替換過結界的道具。如龔秀淳所言,每一次的物品都不相同,年年更換,有時候是盆栽,有時候是鈴鐺,唯獨擺放位置不曾變動。

  我將這些球放回原位後,想退離此地清醒過來,可是自己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盯著周圍的景色,竟然該死地猶豫了。

  自己究竟該不該看?

  老實說,不管那傢伙有什麼樣的過去都與我無關,自己又何必多此一舉?他會離開可能也只是因為厭倦當跟蹤狂了吧……

  我想了又想,覺得自己為了這件事苦惱實在荒謬,轉身要走。

  「龔璿。」這聲呼喚出自我失控的嘴。

  我瞅著瞬間聚集在腳邊的球體,耳邊彷彿能聽見龔秀淳的訕笑,笑我的矛盾行徑。

  這是不是表示自己和其他人一樣永遠學不會教訓?我恨恨地踹著地面,雖然在這裡做這種行為沒有意義,但是自己需要發洩一下高漲的怒火。

  我真的是個智障、渾蛋、神經病!

  內心悲憤完畢,我朝面前的球體伸出手。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抹小小的人影,小人影是個相貌如瓷娃娃般精緻美麗的小男孩,他挽著我的手臂……正確地說是挽著龔秀淳的手臂。背景似乎在室內,我透過龔秀淳的視角只能見到房間一隅。

  「媽媽,為什麼我沒有爸爸?」小龔璿穿著短T與略寬的吊帶短褲,一雙水靈靈的藍色眼睛澄澈剔透,聲音柔軟清脆宛如雛鳥低鳴,「為什麼我的名字不叫蒼璿呢?是不是要有一個『蒼』字才能有爸爸?那些大蒼、小蒼都不理我,是我不好嗎?媽媽,妳說呢?」

  這傢伙……我仔細打量,怎麼看都感覺這時候的龔璿只有六、七歲。

  「你沒有爸爸是因為你的歐紀桑不准你有。」龔秀淳冷淡回答,「璿,你今年幾歲了?」

  小龔璿扳指算了算,然後對著母親攤開手掌,「七歲。」

  「如果你在明年生日前都沒有展現出超越常人的力量,那一輩子都不會成為『龔蒼璿』,在這個家永遠只能當下等人。」

  「覺醒?下……等?」小龔璿一臉茫然,「媽媽,我……不明白。」

  「以後就會明白了。」龔秀淳摸摸兒子的嫩臉,「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不是你傷害我,就是我傷害你。我想帶你隱居,可是你歐紀桑不允許。」

  「普通人的生活?現在這樣不是嗎?」

  「不是。」龔秀淳顯然不想欺騙兒子,即使兒子年僅七歲。

  「喔……」小龔璿的表情似懂非懂的,又問:「那『雜種』是什麼意思呢?」

  我留意到龔秀淳的身子一僵,反問:「你從哪聽來的?」

  「某個大蒼說的,他叫我『雜種』,還叫我不要碰他。」

  「我會請他別再那麼稱呼你。」

  「那是不好的意思嗎?可是歐紀桑當時在旁邊都沒有說話……他是不是不喜歡我?」小龔璿的藍眸裡多了一分沮喪。

  「傻孩子。」龔秀淳將他抱進懷裡,冷冷笑道:「他沒有喜歡過任何人。」

  話裡夾雜著一種置身事外的冷漠,這種冷漠比起憎恨更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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