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在噗浪連載，此為部落格好讀版
√本篇為校園BL，純愛清水向
楊夕愛慕學長有多久連自己也記不清楚了，只知道自己毅然決然放棄直升高中部的機會，咬緊牙關埋頭苦讀，如願考上學長所在的學校；只知道學長品學兼優、體育傑出、人見人愛，一舉手、一投足都優美得像幅畫，笑起來宛如朝陽般燦爛，吸引眾人聚集在他身邊說說笑笑、打打鬧鬧，每一天都過得無比熱鬧。
楊夕不敢靠近。
如果說學長是顆耀眼的太陽，公平地溫暖眾人，自己就是頭髒兮兮的小豬，靠得太近可是會招人討厭的。
只要能夠看見學長，這樣就夠了。
上午的校園充滿學子的蓬勃朝氣，隨處可見嬉笑的人群，鞋底踏在平坦的石磚路面是達達的聲響，微風吹拂著兩排翠綠的行道樹，沙沙沙沙的，與清脆的鳥鳴婉轉交織，彷彿是春季的歌聲。
不擅交際的楊夕一下課就抓著課本，裝作用功的模樣站在學長時常經過的石磚步道上，等待對方走過。這節沒有等到，下一節繼續等，即使等不到也無所謂。
這樣很傻，他明白。可這是他唯一能夠近距離觀望學長並且不造成對方困擾的方法了──一如過去的數百個日子。
國中時曾有一天，學長越過人牆注意到他貪戀的目光，臉上的笑容頓了頓，接著擺脫一票男女，箭步走了過來。
楊夕被嚇呆了，連逃跑都忘記，只是傻愣愣地瞪著對方從操場走到樹下，最後停在自己面前。
「楊夕……學弟？」莊於衛看著楊夕的學號緩慢念道，隨即綻開笑顏問道：「嗨！學弟，要和我們一起打球嗎？」
好亮！快瞎了！
「我、我……」楊夕的舌頭嚴重打結：「我不會、打球……」
他恨死了表現得像個白痴的自己，學長一定會覺得他很矬！
「是嗎？」莊於衛不以為意地笑笑：「我看你這陣子老往我們這邊瞧，我還以為你想加入我們呢？」
嗚啊啊啊啊──楊夕羞愧得想從地表消失！
「真可惜，下次再聊吧！」莊於衛揮了揮手，轉身走了回去。
沒有下次了。楊夕不想再被學長逮到自己在偷看他，也不想再被學長特寫的笑容「傷害」，便灰溜溜地跑回教室，此後的行動更加小心謹慎，就怕對方再來找自己聊天。
忽然一陣宏亮、爽朗的大笑聲中斷楊夕的回憶，聽起來非常耳熟，是他聽慣了的屬於莊於衛的笑聲。
他的心跳猛然加速，手心直冒汗，不禁壓低了頭顱，幾乎整張臉埋進課本裡。
莊於衛稜角分明的鵝蛋臉上笑容大放，雙眼都瞇成一條線，捧著肚子走路，似乎被友人逗得不行，眼角泛著淚光。
好……好……
楊夕忘了自己正在偷窺，死盯著對方不放。
好可愛！學長笑出眼淚的樣子太可愛了！怎麼可以這樣犯規……
他呆呆地目送莊於衛遠去的背影，這時肩頭被使勁拍了一下。
「又跑出來念書啊？你的癖好真奇怪！」黃逸豪朝他擠眉弄眼的做出怪表情，「別念啦，跟我去福利社買點喝的吧！」
楊夕覺得有點傷腦筋。
因為自己生性害羞，都開學一個半月了，和所有同班同學都還不熟稔，這位黃同學卻十分熱情地找自己搭話，基於禮儀自己又不能相應不理，硬著頭皮回話的結果就是鬧得自己內心尷尬以外，偶爾還會被拉去參加聚會。
他很惶恐，真的很惶恐，自己一點幽默感都沒有，也聽不懂黃同學等人聊天的話題，應該很快就會被當作怪人了。
「我……不渴。」楊夕弱弱地回答。
「你不渴，我渴啊！」黃逸豪攬著他的肩膀，自顧自地邁步，「阿夕，你真的太『閉俗』了啦！我有好幾個朋友想認識你欸，你都靜靜地不說話，他們也不好意思一直跟你開話題啊！」
這應該是客套話……吧？楊夕盡力配合對方的大步伐，「可是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黃同學，等等，你走得好快……」
黃逸豪的體型不算特別高大，但是身高只有一六六又瘦削的楊夕站在他身邊簡直像個乳臭未乾的小鬼。楊夕想跟上黃逸豪的腳步，無奈自己就是個慢郎中。
「我帶你啦！」黃逸豪顯然不想慢下來，一手抓住楊夕的腰際就大步往前。
突來的肢體接觸嚇了楊夕一跳，直覺就想掙扎，「黃同學，你、你的手──」
「你比我想的還瘦欸！要多吃飯啦！」
「有，我吃很多──可是你的手──」
無論楊夕如何表達黃逸豪的舉動有多麼令他抗拒，後者就是充耳不聞，一路將人抓進福利社才罷休。
楊夕不知道究竟是自己講話沒分量，或是黃逸豪太不會看人臉色。
他還想多看學長的背影一眼啊。
他很困擾。
＊＊＊
楊夕，剛滿十六歲的高一生，身材是令人自卑的嬌小，膚色是自己不滿意但是女生會羨慕的蒼白（看起來挺病態的，不懂那些女生在羨慕什麼），圓滾滾的蘋果臉一點都不英俊威武，承襲自母親的娥眉杏眼、秀鼻薄唇。
他實在不喜歡自己陰柔的長相，這只會為他帶來同儕的嘲笑，他受夠了「娘娘腔」這類的羞辱，便花了一整年的時間將頭髮留長，遮住大半張臉孔，隔絕了他人的目光。儘管雙親對他的髮型頗有微詞，他仍堅持己見。
今天是週五，楊夕不由得鬆了一口氣，抓緊書包走在回家的路上，想好好地洗個熱水澡放鬆心情。
美麗的夕陽餘暉將一前一後的人影拉得長長的。
楊夕慢了好幾拍才意識到背後有人。他加快腳步，後面的人跟著加快；他放慢腳步，後面的人也跟著放慢。
被、被跟蹤了？
他不禁害怕起來，連轉頭看一眼都不敢。
忽然後方的人追上他，在他尖叫之前說道：「如果認錯人了先說聲抱歉，請問你是楊夕嗎？」
來人眨著子夜般的雙眸，瞄了一眼楊夕胸口的學號，表情帶點遲疑。
是莊於衛學長！
楊夕差點向後跌跤，幸虧莊於衛反應夠快拉了他一把。
「小心！」
「我……學長……你……」楊夕穩住身子，不敢置信心目中的男神赫然出現在自己的眼前，語言組織能力瞬間歸零。
「啊，真的是你？」莊於衛綻開一朵乍見親友的驚喜笑靨，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真的好久不見了！我剛才在後面就覺得你的背影好眼熟啊！」
「不不……我……」楊夕恨不得咬掉自己愚蠢的舌頭，整個人杵在小巷裡手足無措。
為什麼學長會出現在這裡？為什麼學長還記得自己？為什麼……
「對了，我不是跟蹤你喔！」莊於衛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有多麼冒失，慌忙揮舞著雙手澄清：「我只是跟朋友約好要去燒烤店吃晚飯，可是這一帶的路我不熟，手機又忘了帶，正想找人問路就看見你的背影……真的不是跟蹤喔！」
我知道你不是跟蹤，我才是那個偷窺你很久的變態。楊夕背負莫大的罪惡感，完全不敢吭聲。
「學弟，既然巧遇了，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吃飯呢？」莊於衛沒有留意到對方怪異的神色，逕自邀請道。
「那個……為什麼……」
「嗯？」
「會記得……我呢？」楊夕的腦袋瓜低得不能再低。
他們只有講過一次話，學長就記住他了嗎？
莊於衛反而覺得學弟的問題很奇怪，挑眉笑道：「對於一個在國中時期就天天用小狗眼神看著我的學弟，即使只說過一次話也很難不記得吧？」
楊夕羞愧得想再次從地表消失！
「我一直以為你想和我說話，」莊於衛微微彎下腰，想拉近彼此的距離，古銅色的俊臉掛著苦笑，「可是你的反應卻讓我感覺你好像很害怕啊？」
沒錯，楊夕是真的很害怕，他已經後退到某個鄰居伯伯家的圍籬邊了，身軀因為過度緊張而發抖。
他害怕自己會在學長面前講錯話大出糗，或是做出什麼失禮的行為！
莊於衛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從不知道自己能讓別人畏懼成這樣。
「看樣子我快點離開好了，你抖得好厲害。」語畢，他循著來時路就要舉步。
「等──」楊夕不知打哪來的勇氣攫住對方的衣襬，結結巴巴地說：「我、我絕對不是討厭學長！偶像靠得太近了，我、我會怕，但不是討厭！應該說，我最崇拜學長了！」
「呃……」莊於衛看看自己被抓住的制服，再看看楊夕因為激動而脹紅的臉蛋，不禁歪頭問：「你說什麼？」
＊＊＊
對著心儀的對象大喊「我最崇拜你了」好像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此刻的楊夕與莊於衛並肩坐在燒烤店裡，前者尚未吃到一塊肉就開始在懷疑人生。
十分鐘前，莊於衛帶著楊夕現身，與會成員見到楊夕這個生面孔都露出好奇的眼神，但早就對莊於衛的交友廣闊有充分的認識，便紛紛招呼他們入座。
「原來是學弟呀！」少年甲提著水壺為所有人倒飲料，特別為楊夕斟得多一些，「盡量吃，你的莊學長請客！」
被指名的人險些噴茶：「咳咳……什麼時候變成我請客了？」
「咦？原來不是你請嗎？」少女乙佯作驚訝貌，下一秒哄堂大笑。
就是這種和樂融融的氣氛讓楊夕懷疑人生。
像自己這樣孤僻寡言、只會蹲在家裡看電視的悶葫蘆，著實和生活多采多姿的學長姊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學弟的頭髮好長喔！」坐在楊夕對面的少女乙一面進食一面說：「不會扎到眼睛嗎？需不需要我借你髮夾？」
「呃，不、不用……」楊夕立即低下頭，直覺就想避開對方的目光。
他沒有發現自己的頭顱過於低垂，長度過眼的瀏海幾乎要沾到碗裡的醬料，隨即一隻古銅色的手掌冒了出來，貼心地為他撥開瀏海。
「小心別弄髒了。」莊於衛低聲道。
楊夕的雙眸在剎那間瞠得又圓又大，臉龐的溫度滾燙起來，聲音哽在喉間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學長太溫柔了，他受寵若驚啊啊啊！
「咦？欸？」殊不知眾人在看清楚楊夕的廬山真面目後都發出驚詫之聲，「楊學弟，你長得很好看啊！為什麼要遮起來呢？」
楊夕後知後覺地摀住臉孔，十分慌亂地說：「我、我不好看啦──」
「怎麼會？很可愛啊！像是軟綿綿的小動物，非常──」
「我說了不好看！」楊夕暴跳起身，卻不經意打翻兩杯冷飲，流了一桌的麥茶。
談笑聲戛然而止，眾人目瞪口呆，都不明白發生什麼事了。
楊夕知道自己搞砸了，第一次和學長的朋友見面就搞砸了，自己好像做什麼事情都這麼失敗。
「對不起……」他向大家鞠躬後一溜煙地跑了。
他知道是自己的反應過激了。
晚上他躲在被窩裡想了好久，也自責好久，決定星期一到學校時要向學長鄭重道歉。
只可惜事與願違，當天楊夕鼓起莫大的勇氣跑到二年級的教室想找莊於衛說話，一位好心的學姊告訴他學長被派去借教學器材。楊夕只好等待下節空檔再跑一趟，沒想到黃逸豪拉著他搬運全班的作業簿。
一整天下來不是撲空就是有突發狀況，楊夕這才發現想見莊於衛一面真是困難重重。
噹噹──放學鐘聲響起。
「天啊……」楊夕捧著額頭，不禁發出哀號。
「怎麼啦？」黃逸豪湊了過來，攬著他的肩膀笑說：「阿夕在煩惱什麼啊？別煩了，陪我去湯姆熊打發時間吧！」
「恐怕不行。」楊夕背起書包，搖頭回道：「我還有點事要……」
「為什麼不行？」黃逸豪一臉奇怪地瞪著他，「阿夕，你這樣很不OK喔！你的朋友除了我還有誰？你要是連我都拒絕，你就真的沒朋友囉！」
楊夕被堵了這麼一句話，心裡感覺不是滋味，但是礙於同學情誼又不好反駁什麼，只能保持沉默。
「還有啊，你的頭髮真的該剪了吧！男生留這麼長的──」黃逸豪忽然伸手撩開他前額的髮絲，神情從輕蔑轉為驚詫，「阿夕，你的樣子跟我想的不、不一樣欸！原來你……」
楊夕使勁拍開對方的手，蒼白秀美的臉龐寫滿了怒氣，「你想說什麼？原來我長得很好笑嗎？不要再隨便碰我了！」
「呃？我只是──」
他氣得不願聽黃逸豪解釋，快步跑出了教室。
自己也是努力過的！努力長高、努力讀書、努力交友……可是自己的努力都付諸流水，沒有一樣得到回報！
他是不是真的很笨？做什麼都不得要領，還留下壞印象給喜歡的人！
他卯足勁狂奔，穿過放學的人群，下階梯就要奔往校門。
「哇啊！」他反應不及與忽然冒出的人影相撞。
「唔呃──」對方被撞得後退兩步。
楊夕跌坐在地，屁股很痛。
「跑得這麼急，趕著搭車嗎？」莊於衛一面摸著吃痛的胸口，一面拉楊夕起身，隨即朝身旁的友人道：「你們先走，我跟學弟說幾句話。」
……不會吧？
偏偏在這種時候遇到學長？
楊夕感到尷尬萬分，不知該回應好還是不回應好，在莊於衛的再三詢問之下才吞吞吐吐地說：「那個……學長，我很抱歉。」
「什麼？」莊於衛反而聽得一頭霧水，「為什麼道歉？」
「因為星期五的聚會……」
「嗯？喔喔，你說那個啊！」莊於衛替他拍拍沾到土的褲管，「沒關係，我們沒放在心上。你應該有你的苦衷，我們不會追問的。我想，你也是很辛苦的吧？」
「辛……苦……」楊夕鼻子一酸，眼淚就不爭氣地掉了下來，「我不知道算不算辛苦，可是我討厭別人……看到我的臉之後嘲笑我……對不起……」
「咦？你──」莊於衛大吃一驚，「你哭了嗎？哎，你別哭啊！」他連忙摸索口袋、書包，找出一包面紙遞給他，「別哭了！人家會以為我欺負你啊！」
學長的溫柔只會讓楊夕更想掉淚，「學長沒有欺負我，是我不好！我都會偷偷地看著學長，很像偷窺狂，很噁心……」
「你別說這些了，跟我來！」莊於衛眼見阻止不了對方的哭泣，索性牽著楊夕走到人潮稀疏的活動中心旁。
他等楊夕擦乾眼淚後，說道：「你太自卑了，我有點擔心你啊。」
「我也不想的。」楊夕囁嚅道。
「那些拿你外表開玩笑的人非常不可取，你這樣有什麼不好？」
「有什麼好？」楊夕虛心求教。
「平安、健康，不好嗎？」莊於衛一臉「你這傻孩子」的表情。
楊夕啞口無言，因為這個論點太厲害了，簡直無懈可擊。
「你把頭髮留這麼長是為了遮住臉嗎？」
楊夕點頭。
「根本沒有必要啊！」莊於衛笑著撥開他的瀏海，「就算你這麼做，我還是會發現你經常在那條步道上看書啊……只是我不曉得那個人就是你而已。」
尷尬至極的楊夕早就聽得面紅耳赤，快無地自容了。
莊於衛將對方的窘態都收進眼底，笑問：「學弟，你為什麼會這麼注意我呢？」
坦白說「喜歡」會嚇到學長吧？「因、因為崇拜……」
「我知道，你說過了。我問的是我有什麼特別之處，可以讓你如此關注我？」
楊夕一愣，怯怯地說：「你擁有我沒有的東西。」
例如人緣，例如外表，例如……很多很多。
莊於衛一手拄著下顎思考，表情透著一絲茫然，「我有你沒有的東西？是什麼啊？我倒是覺得你很厲害呢，可以觀察到那麼細微的地方……我真的不認為自己有什麼特別的。」
「學長不會覺得我很噁心嗎？」
「哪裡噁心？不要亂說。」莊於衛輕彈了一下楊夕的額頭，「太陽下山了，你快回家，別在外面逗留。」
楊夕撫著被碰觸過的地方，臉蛋又變成一片醬紅。
＊＊＊
後來黃逸豪向楊夕道歉，雖然黃逸豪坦承不清楚自己說錯了什麼，但是讓楊夕生氣不是他的本意，仍是老老實實地道歉了。
楊夕反倒感到愧疚，也向對方致歉。兩人在下課的教室裡你對不起我、我對不起你的，氣氛頗為尷尬。
「我希望你多交幾個朋友，也許是我的方式不恰當吧……」黃逸豪撓著頭苦笑。
「是我自己膽小。」
「我不會再勉強你了。」黃逸豪拍拍楊夕的肩膀，「我還是覺得你是個挺有趣的傢伙，你不必遷就我什麼。」
對方的體貼出乎楊夕的意料，沒想到看起來粗線條的黃逸豪會主動退一步。
楊夕道謝，在心中暗暗下了一個決定。
翌日，頂著清爽短髮現身的楊夕引起班上的小騷動，同學們瞪大了眼珠子，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好幾遍，不敢置信他就是那個害羞寡言、長髮覆面的楊夕。
主動和楊夕搭話的人一下子多了起來，大多是好奇他為何突然改變髮型，他一一禮貌地回應，不若以往的畏怯。
這樣的改變某人也注意到了，在楊夕投幣販賣機彎腰拿取運動飲料時，恰巧也要來投幣的莊於衛站在後頭，覺得楊夕的背影熟悉極了，但是左看右看地就是難以確定。
楊夕轉過身後，莊於衛困惑的神情剎那豁然開朗，一手拍上楊夕的肩膀。
「真的是你啊！」莊於衛燦笑著說：「你剪頭髮了，很適合你呢！」
楊夕乍見心儀的對象仍不禁臉紅了，納納地回道：「學長好，我是因為想通了，所以……」
「真的嗎？太好了！」
「我要謝謝學長，都是學長我才……」楊夕握緊手裡的寶特瓶，冰涼的觸感也緩解不了臉上滾燙的溫度。
「嗯？」莊於衛眨了眨眼，有點不解地問：「謝我什麼？」
「很、很多，各方面都要感謝。」楊夕慌慌張張地向對方敬了一個禮後就跑了。
不行，他還是不敢直視學長！
自己依然是個膽小鬼啊！
沒想到莊於衛三兩下就追上他，將他攔了下來。
「看不出來你跑步挺快的。」莊於衛一臉哭笑不得的樣子，「你幹嘛跑啊，我有那麼可怕嗎？」
「……」楊夕一手遮著自己尷尬萬分的臉色，不敢說話。
「雖然你說過我是你的偶像這類讓人不好意思的話，可是你的反應真的很像是在害怕欸……」莊於衛撓著後頸，突然有股找面鏡子的衝動，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長得很嚇人。
「我不是害怕！」楊夕猛然挺直腰桿，抬起紅通通的臉龐，提高分貝道：「我是太喜歡你了，才不是害怕！誰教學長那麼──啊……」
「啊……」
兩人神情錯愕地四目相對。
楊夕彷彿被定格了，腦子裡想著：我剛才該死的說了什麼？
「啊啊啊啊──」他慘叫著逃逸。
接下來的數日楊夕都盡己所能地避開莊於衛的動線，就怕看見後者露出嫌惡的眼神，他是絕對、絕對承受不了的。
也許學長開始討厭他、覺得他很噁心，可是現在的他是一隻鴕鳥，完全不想面對啊！
黃逸豪相當不解楊夕的怪異行徑，這天逮著機會就在走廊上抓住楊夕問話。
「你最近到底怎麼了，閃閃躲躲的在躲誰啊？」
精神緊繃許久的楊夕被這樣一問，也不想再憋著，低聲道：「我很可能已經被學長討厭了，所、所以我要避嫌，所以我不要被他看到，所以……」
「停！」黃逸豪抱著頭顱喊停，「慢一點、具體一點，不然我聽不懂！」
於是楊夕將來龍去脈交代得清清楚楚，也早就做好了會被黃逸豪投以「原來你是Gay」的有色眼神的心理準備。
「原來如此。」黃逸豪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這就是你時常到那條走道看書的原因喔？早說啊！我就可以幫你探查那位學長行動的路線了！」
「呃，咦？」
「現在是你告白了，還沒有得到對方的回覆你就先躲起來？」
「呃，沒、沒錯……逸豪，你不會覺得我……」
「你幹嘛躲啊？」黃逸豪打斷楊夕的疑問，皺眉道：「我不知道你在怕什麼欸！你要難過等他拒絕你了再來難過也不遲啊！你怕被他討厭，那就不要講出來嘛，既然都講了那就好好面對啊！要不然這件事情就擱在那邊，你在意，他也在意，這樣僵持著有什麼意思？」
楊夕在自己意識到之前就落淚了，黃逸豪被他嚇了一跳，忙問怎麼回事。
「我沒事，我只是──」楊夕一邊抹眼淚一邊笑，越笑越流淚，到後來淚流滿面。
黃逸豪拍拍楊夕的髮頂，將他抱入懷裡安慰，「好啦、好啦，別哭啦！同學會誤會我欺負你啦！」
「對不起，我這麼愛哭……」
「不用對不起啦！你趕快擦擦臉，別人真的會誤會……」
放學後，已經收拾好情緒的楊夕在校門等待莊於衛。
莊於衛與朋友相偕走來，不一會就注意到正眼巴巴地望著自己的楊夕。
「學、學長，我有話想跟你說。」楊夕戰戰兢兢地說。
莊於衛感到挺意外的，迴避自己多日的楊夕居然主動來找他？
他不由得露出遲疑的表情，接著揮揮手示意友人先行離開。
「這裡不方便講，到另一邊的巷子好嗎？」楊夕怯怯地問。
莊於衛不置可否，默默地跟著楊夕走到人潮較少的巷弄。
「關於前些天的事……」楊夕一邊抓著書包背帶，一邊吞吞吐吐地說：「我很抱歉，我不應該丟出那句話後就擅自跑走，那天說的喜歡是超越朋友的那、那種喜歡……」
莊於衛微微蹙眉，語氣困惑地問：「不是崇拜？」
「既崇拜又……喜歡。」楊夕低垂頭顱，不敢面對對方的眼神。
莊於衛沒有說話。
糟糕。楊夕更加不敢抬頭，眼淚快要奪眶而出。學長一定覺得他非常噁心吧……
「第一次有男生說喜歡我。」莊於衛的聲音平平淡淡的，「不過我沒有談過戀愛，不知道喜歡是什麼感覺……楊夕，你別低著頭，你沒有做錯事。」
「學長不討厭我嗎？」
「為什麼要討厭你？」莊於衛見楊夕仍不抬頭，便伸出一隻手托高他的下顎，強迫他與自己四目相對，「欸，你怎麼哭了？你……今天該不會就是因為這件事，才會在別人的懷裡哭吧？」
楊夕聞言後瞪大雙眼，「咦？學長怎麼會知道？你、你看見了嗎！」
「嗯，看見了。」
天啊，丟臉死了！楊夕的臉色一陣白、一陣紅，難堪到極點。
「你也真是的……」莊於衛苦笑著抹去對方臉上的淚水，「又不是世界末日，怎麼會害怕成這樣？我看起來是不是很像壞人啊？你都不曉得你躲我像是在躲瘟疫，讓我感覺有點受傷呢！」
楊夕喜出望外，當下握住莊於衛為自己拭淚的手臂，滿心期待地問：「那學長還會跟我做朋友囉？」
淚眼汪汪又破涕為笑求保證的樣子像極了被飼主撿回來的小狗，模樣既可憐又可愛。
莊於衛只覺得這樣脆弱的楊夕令人不捨，便拍拍他的頭頂安慰道：「只要你別再哭，我就會當你的朋友。」
學長都這麼說了，楊夕當然馬上止住淚水，並用力把臉擦乾，命令自己振作起來。
「我不哭了！」楊夕表情嚴肅地說：「我不當愛哭鬼了！」
莊於衛愣愣地瞅著他，心想這個學弟真是有趣。
＊＊＊
令楊夕意外的是，莊於衛對待他的態度沒有改變，依然溫柔、依然親切。
沒有改變算是好事嗎？楊夕不禁感到一絲茫然，不太確定這樣究竟算好或壞。
如果學長想要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自己是不是也該識相點呢？
「阿夕。」溫柔的呼喚闖入楊夕發呆的小天地。
坐在石椅上的他一愣，隨即昂首望向來人，穿著運動服的莊於衛逆著日光，上半身向前微傾，臉龐含笑地瞅著他。
「在想什麼那麼專心？」莊於衛笑問。
「呃，也、也沒什麼啦……」
「喔，」莊於衛打趣道：「不是在想我嗎？」
不料歪打正著，楊夕瞬間臉紅，納納地吐不出話，但這副樣子已算是默認。
原先只是說笑的莊於衛也感到一絲不自在，自己沒事開這種玩笑做什麼？
他們二人在操場一隅你看我、我看你的，氣氛略顯尷尬。
「阿夕！」黃逸豪跑完操場就衝來楊夕身邊入座，搭著對方的肩嚷道：「你又在這邊當失智老人，你再不快點去活動，老師就會來盯你了啦！你──啊，你在跟學長聊天喔？」
「你好，我──」
莊於衛的話尚未說完就被黃逸豪笑著打斷：「我知道、我知道！阿夕常跟我提起你，他真的很……」
楊夕趕緊以手肘撞了一下好友的腰側，示意他別多嘴。
黃逸豪不禁回以哀怨的眼神──自己可是在幫他哩！
一旁的莊於衛將兩人的「眉目傳情」看在眼裡，心中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打翻了，泛起一股酸澀。
他還記得楊夕不久前在這個男孩的懷中哭泣，由此可見兩人的交情應該是十分不錯的。
楊夕也是個擁有喜怒哀樂的人類，儘管性情靦腆，仍會與朋友嬉笑打鬧，但是在他的面前卻顯得拘謹生疏，是不是自己還得不到楊夕的信任呢？
楊夕不曉得莊於衛複雜的心思，連忙起身表示自己該回班級隊伍後，便拉著黃逸豪跑遠了。
莊於衛目送他們的背影，神情若有所思。
「你一整天都繃著臉，是吃壞了肚子還是頭在痛啊？」
帶著戲謔的問語引得莊於衛昂首，瞅著佇立在座位旁的友人。
對方掛著一抹訕笑，好像在看什麼有趣的東西似的。
「我很好，很健康。」莊於衛苦笑著背起書包，和同學魚貫走出教室。
「嗯……」朋友打量他一會，一手指著他問：「啊，我知道了！心病對吧？是不是失戀，是不是？」
他們走下階梯，逐漸接近校門。
莊於衛聞言後表情變得更無奈了，「我連暗戀的對象都沒有，何來的失戀啊？」
「也是……不對！人家都說你喜歡那個一年級的校花，到底有沒有這回事？」
「什麼一年級、什麼校花的，你在說誰啦？」莊於衛對這種空穴來風的謠言聳了聳肩，表示自己是清白的，「我是在想一些事，應該說是一個人。」
「喔，抓到了！還說沒有暗戀的人！」
「真的沒有好嗎？」莊於衛徹底被朋友誇張的語氣逗笑，跨出校門，「我只是在想，一個人聲稱很想和你做朋友，卻時常表現出害怕的樣子，連說句話都小心翼翼的，可是對別人就很熱絡，這到底是什麼緣故呢？」
「嗄？」朋友露出「你在說啥」的表情，「有這種人嗎？你作夢夢到喔？」
「才不是作夢。一個星期前對方說喜歡我。」
「嗯。」朋友點了點頭，然後愣了一下，「你剛才說什麼？」
「不是普通朋友的喜歡。」莊於衛一臉嚴肅地點頭，「嗯，對，我記得他說不是。」
「喂！」朋友抓住他的雙肩，在人行道上大叫道：「你這渾蛋為什麼到現在才說啊！我身為你的兄弟，這麼大的消息居然沒讓我知道！對方幾班的、正不正？快說！」
莊於衛拄著下顎思考，「他小我一屆，是一年級的，至於正不正？唔，他的外貌在我看來也是相當可愛的，甚至可以說是漂亮。」
「靠！評價這麼高，那她本人一定不得了啊！阿衛，什麼時候帶來給我看看？」
「嗄？」莊於衛露出古怪的表情，「不用帶啊，你早就看過了，那個人是楊夕。」
朋友的嘴巴張得老大，像是可以塞顆雞蛋進去，「那個身材小小的、最近剪了頭髮、笑起來很靦腆的楊夕？」
「就是他。」
「哇塞──他──哇──」
「你小聲點，楊夕是個好孩子。」
對方趕緊摀住嘴，神情仍舊激動地說：「我根本沒想到他對你是那種……那你怎麼想？你喜歡他嗎？」
「什麼我怎麼想，我就是想不透這件事啊！」莊於衛皺起眉，「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我要怎麼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對楊夕抱著同樣的感情？」
「呃，這個……我也不曉得該怎麼說，大概就是……覺得對方對你而言是最特別的存在吧？」
「最特別？」
「是啊！特別關心、特別操心、特別開心……只有面對他時才會忽喜忽悲，想把最好的留給他。附註，這些都是我聽來的。」
莊於衛語氣遲疑地問：「那，包含不希望見到對方跟別人過於要好嗎？」
「當然啊！」
「當然？」
「當然！」
喔。莊於衛得到答案後，心中頗詫異。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翌日，莊於衛挑在午休時間到楊夕的教室找人。這是首次由莊於衛主動前來，楊夕和黃逸豪都吃了一驚。
「學、學長？」楊夕正在分食黃逸豪帶來的點心，嘴裡含著食物，講話有點語焉不詳的，「有……有捨摸事嗎？」
「啊唷，你這樣很難看，先吞下去啦！」黃逸豪連忙抽一張面紙抹了抹楊夕的嘴角。
莊於衛凝視著兩人的互動，看得他們都覺得有點尷尬了，他才揚起一抹微笑。
「阿夕，我有話想跟你說。」他喊阿夕的口吻依舊溫柔如水。
咦？楊夕不禁忐忑地看了看好友，後者給他一個鼓勵的手勢。
學長想跟他說什麼？該不會……楊夕惴惴不安地跟著莊於衛走到校舍後方。
「阿夕，」莊於衛低聲問：「你現在還喜歡我嗎？」
聽到這個問句，楊夕差點跳起來！
學長是為了這件事來的嗎？這代表什麼？自己可不能隨便回答啊！雙方好不容易變成朋友了……
「其實我──」
「我想聽實話，不要敷衍喔。」
實話！楊夕抓著頭皮，感到頭痛極了。
「其、其實是……」
「嗯？」莊於衛走近一步。
楊夕不由自主地退後，臉蛋飛上兩朵紅雲，「學長根本不必把我的話放在心上啊！我說的那些一點都不重要，你要是覺得很、很困擾，大可忘記……」
「不行。」莊於衛淡淡說道：「什麼都能忘記，就是這個不能忘。你是鼓起多大的勇氣告白的，我怎麼可能視而不見？你現在告訴我，你還喜不喜歡我？」
楊夕注意到他的表情十足認真，慌忙別過臉不敢多看，「學長問這個要、要做什麼？」
「為了確定啊！因為我覺得自己也喜歡你，所以我必須確定你的感情。」
「確定這個又沒有──」楊夕一頓，隨即回過頭，表情震驚得像是看見恐龍復活，「你說什麼！」
老實說莊於衛見到他的反應這麼震驚，自己也感到錯愕，因為這跟自己預估的不一樣。
呃，一般情況下，告白者被對方回應感情，應該要相當高興才對……吧？
「我說我也喜歡你。」莊於衛撓著後頸，苦笑道：「你好像不敢相信的樣子，我是不是回應得太遲了？我看你似乎和黃學弟很親暱，難道你們……」
「不、不是！」楊夕失態地攫住他的雙臂，叫嚷道：「我對學長的心意很堅定，絕對沒有移情別戀！絕對沒有！你要相信我！學長──」
他的高分貝引來過路人的側目，莊於衛難得感到一絲狼狽的尷尬，便連忙撥開對方的箝制，將對方抱進懷裡制止。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別這麼大聲。」莊於衛不禁好笑地說：「真是的，原來你是那種一激動就會控制不了自己的人呢！」
「唔……」楊夕現在待在朝思暮想的懷抱中，已經歡喜得忘了自己人在學校，立即伸臂回摟住對方，眼眶湧出淚水，「對不起，我、我、我以後會注意的！」
「幹嘛道歉？我沒有怪你呀！欸，你怎麼哭了？」
「對、對不起……嗚……我只是……太高興了……」
「唉！阿夕……」
兩人相擁許久。
之後，他們交往的消息不脛而走，莊於衛泰然處之，不管走到哪都牽著面紅耳赤的楊夕，有人羨慕，有人嫉妒，也有人唏噓。
想不到玉樹臨風、瀟灑倜儻的校草喜歡男人啊……
這天是週末，莊於衛起了個早，打理全身上下，並換上輕便的外出服，水藍色的POLO衫搭配卡其褲，踩著一雙鐵灰的帆布鞋準備出門。
「去哪呀？」客廳傳來問話。
「我不是說過了嗎？去約會！」
「噢！」莊母探出頭，面帶笑容地說：「記得買束花喔！預算不夠的話，一朵也可以。」
「呃，花？」莊於衛一臉納悶，「我不知道阿夕喜不喜歡欸……」
「不管人家喜不喜歡，你都應該表示一下心意嘛！」莊母面授機宜，「重要的是那份心意，對方一定會感動的，彼此多體貼一點，感情才不會散呀！」
「喔。」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內心已經有了打算。
當楊夕跨出家門就見到一朵粉紅色的玫瑰湊到眼前，他吃了一驚，緊急煞住步伐。
「呃，咦？」他看看花，看看莊於衛，終於意識到這是怎麼回事，「學長早，這、這個……」
「送給你。」莊於衛見對方收下花朵後，不由自主地揚起開心的笑，「太好了，比我想的還適合你。」
要命！
楊夕一手摀著臉，害臊、欣喜、興奮等諸多情緒化成滾燙的溫度，從胸口一路燒上他的臉龐。
「不喜歡嗎？」莊於衛顯得有點緊張。
「沒、沒有……」楊夕幾乎抬不起頭，「學長快嚇死我了，送玫瑰欸！我的心臟很小顆……」
送禮的人沒有料到收禮的人會有這麼大的反應，不禁跟著害臊起來，兩人默默無語了一陣後，手牽著手前往約會地點。
「謝謝你喜歡我。」
路上，莊於衛低聲如是說。
楊夕愣了愣，瞅向正微笑望著自己的男友，不久露出感動的眼神，「不，我才要謝謝學長喜歡我。」
兩人的手握得更緊了。
《暗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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