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在文字深淵的睡姿

　　第五節　喜歡是不需要理由的！

　　她有三秒鐘的錯愕，然後噗哧笑了出來：「你在說什麼呀！不要藏私了，讓我看看！」話落，她不由分說地拿走我放在地板的紙箱，打開來以後，她幾乎要尖叫了。

　　「哇！這個、這個、還有這個是……噢，天啊！全部都是絕版的典藏款耶！哇，維京海盜船長是我最想要的，你竟然有！」她每拿起一個積木人就驚呼一聲，臉頰興奮得紅撲撲的，那樣子就像個得到新玩具的小孩似的：「你還說你不是樂高迷，連我都沒有這麼多好東西了！這玩笑不好笑啦！」

　　我很想跟著她一起笑，但一牽動嘴角，卻完全笑不出來，「我是認真的。」

　　可能是我嚴肅的表情嚇到她了，她有好半晌說不出話來，「……劭華？」

　　「可昕，我……我不是有意要騙妳。」我望著她澄澈的眼睛，突然覺得自己很卑鄙，「我不但不是樂高迷，而且這些東西都是跟別人借來的。」

　　我想自己真的是笨蛋吧，哪有人在這個時候坦承的呢？可是看到她對著我笑，對著我借來的東西雙眼發亮時，心會很痛、很難受。

　　「你……」可昕慢慢放下手中的物品，「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因為我……」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幼稚？」

　　「不是的……」

　　「是不是覺得我很煩人？」

　　「不是。」

　　「是不是覺得我笨手笨腳的很愚蠢？」

　　「妳並沒有笨手笨腳。」

　　「那……那……」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很悶，像是喉嚨被人掐住一樣，晶亮的眼眸滾下大顆、大顆的眼淚：「你是不是討厭我，所以才要用這種方式羞辱我？」

　　我愣住。她……她怎麼會想到那裡去？我哪可能討厭她啊！

　　「可昕，我一點都不討──」

　　「你是討厭鬼！」她大叫，手舉起來就想將東西丟過來，但舉到一半她似乎是意識到那是很珍貴的東西，連忙把樂高放下來，改拿椅子上的抱枕往我臉上扔：「虧我把你當哥哥看待！你根本就是在耍我！」

　　「噢……」她丟得很準，我的臉被正面砸中，好家在枕頭沒有什麼殺傷力，我摸著鼻子，百思不解地問道：「可昕，妳到底為什麼把我當哥哥啊？我們同年不是嗎？」

　　「因為──」她張大嘴巴，像是想要大聲證明什麼，但又馬上打住了，眼神閃過一絲困惑：「因為……咦？為什麼？」

　　我的眼睛瞪得很大，幾乎要呻吟出聲。竟然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反、反正這不是重點！總之，你耍了我，我不會再唱歌給你聽、跳舞給你看，還有請你吃飯了！」她哭得梨花帶雨，可能連苦旦都沒她哭得賣力，隨即提起紙袋就站了起來：「我要走了，再見！」

　　我不假思索地捉住她的柔荑，有些事情真的要問清楚才好：「等一下，可昕，我希望妳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她眨著淚眼，想抽回自己的手。

　　「妳……有喜歡的人嗎？」

　　「有啊，我家人。」即使她說我是討厭鬼，依舊抽抽噎噎地回答了。

　　我頓時覺得有點無力，「除了家人以外。」

　　她想了一下，「還有一個。」

　　「誰？」我不禁緊張起來。

　　「你。」她皺眉：「不過已經不喜歡了！我實在不應該把當你哥哥！」

　　「我、我本來就不是妳哥！」奇怪，為什麼話題又繞回來了？我只是要確認可昕的心意而已啊！

　　「你看，你還說你沒有討厭我，你連我的家人都不想當！」

　　要不是腳下踩的是地毯，我一定會滑倒！這、這到底是哪一國的邏輯啊？

　　「那妳對我……」我的臉又開始發燙，自己怎麼這麼會臉紅，「對我就沒有親人以外的感覺嗎？」

　　「感覺……是指什麼？」

　　「就是……每次見面都會心跳加速，不由自主地會注意對方的動靜，如果對方受傷了會很心疼，對方笑了你也會跟著笑……」

　　她呆滯地瞪著我，不吭一聲。

　　「可昕？」

　　「我要回家了，再見。」這一次她走得很快，穿好鞋、開了門就從我的視野消失了。

　　雖然可昕說再見，但她卻不肯正視我，即使擦肩而過也裝作沒看見。

　　阿吉了解原委後，不停地罵我笨、罵我蠢、罵我是天下第一號呆頭鵝。大概吧，連我都覺得自己無可救藥了。後來，我把樂高還給江東洋，我什麼也沒說他卻彷彿什麼都知道的樣子。

　　「現在談放棄還太早了。」他這麼對我說，眼神卻很淡漠，「那個林可昕根本還沒搞懂自己的心意。」

　　「你怎麼知道？」

　　「我若說了你會相信嗎？」他扯出一個嘲諷的笑容，「再怎麼說，你都讓我進你們大樓認識新朋友了，不幫你一點忙實在說不過去。你需要的只是一點勇氣，若是你真的那麼喜歡她，並不會因為一點挫折就輕言放棄對吧？她那個人很單純，就跟你一樣，過一段時間她就會消氣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江同學表面上看起來對人很冷淡，但其實挺熱心的，起碼在這種時刻鼓勵了我。坦承是我選擇的，我並不後悔，不讓可昕知情才真的是在傷害她。

　　這天，我利用體育課的空檔跑到七班的教室門口，託了一個同學傳話，只不過我沒想到竟然也有兩個人同時要找可昕，定睛一看，正是當時站在可昕身邊的其中兩人。他們似乎認得我，一起丟了白眼過來。

　　「你們找我？」不一會可昕出來了，她見到我時很明顯地僵了一下，可是隨即略過我，走向那兩個男生：「上禮拜社長不是有說這一週停課嗎？今天沒有要開唱喔！」

　　從這話來推斷，她參加的社團是卡拉OK吧，那兩位同學應該就是和她同社的社員了。

　　真好，可以一起唱歌。我不免有些羨慕。

　　「我知道。」那兩人異口同聲，然後彼此瞪了一眼，「我們是來約妳放學後去KTV的，很多人都會去喔！」

　　「是喔……」可昕的表情流露出一點期待和興致，唉，誰教唱歌是她的興趣呢？「哪一間，幾點開始？」

　　「也……也可以讓我加入嗎？」我厚著臉皮問，實際上手指已經僵硬到發抖了。可是不厚顏無恥一點的話，可昕連看都不會看我一眼的。

　　我的插播果然令可昕皺了皺眉，「你又不是我們社團的。」

　　那兩個男生面面相覷，「參加的人……也、也有不是社團的啦。」雖然他們挺不喜歡我的樣子，但好像不太會說謊。

　　這下子可昕也無話可說了，實在沒有立場再拒絕我。不過我這樣貿然地加入別人的聚會，又得麻煩阿吉向我爸媽交代，可昕他們社團約的時間讓我沒有辦法衝回家換套衣服再去，阿吉聽了之後只要我好好加油，其他的慢點再算並不遲。

　　等我進入包廂時，裡面的人已經熱熱鬧鬧地開唱了，突來的光亮令他們不約而同地往我的方向看過來，大概是有那兩個同學的傳話，大家的表情並不是太驚訝。

　　「沒想到葉同學也會來，歡迎、歡迎！」一個身材高挑、蓄著短髮的女孩子第一個釋出善意，熱心地幫我在人群中找空位讓我坐。

　　「謝謝。」

　　「不用客氣啦！」女孩笑說，「我是卡拉OK社的社長，叫我米妮就好了。你有沒有什麼想要點的歌？我幫你！」

　　我看著她，發現有種模糊的熟悉感，想了一會才想起這位米妮同學有時會跟可昕走在一塊，第一次遇見可昕時她似乎也在旁邊。

　　「……不用理他啦，他要唱會自己點。」冷冷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

　　我吃了一驚，轉頭一看才發現可昕坐在我的右手邊，因為人多的關係，彼此需要肩靠著肩坐，也許是這樣讓她臭著一張臉吧。

　　「哎唷，妳對朋友也太冷淡了吧？」不知情的米妮大約只當可昕是在開玩笑，轉身就去招呼其他人了。

　　「妳還在生氣嗎？」我看著可昕。

　　「我幹嘛生一個陌生人的氣？」她明明就很不高興，「你不去準備考試，來我們這邊不嫌吵嗎？」

　　「我覺得不……」

　　「葉同學！」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等我轉頭時就看見兩、三個女孩子的笑臉。

　　「哇，真的是你耶！」她們驚呼道：「好稀奇喔！第一次看到你出現在這種地方耶！你也喜歡唱歌嗎？」

　　「嗯，稱不上特別喜歡，我很少唱……」面對她們驚詫的表情，我只能微笑以對。

　　「沒關係，多來這邊聊聊天也很不錯呀！」她們你一言、我一語地打開話匣子了，可惜她們講十句我只來得及回一句。

　　「哼……」

　　我聽到右邊有人很不開心地哼了一聲。如果可昕是在吃醋就好了，現在我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恰恰恰……恰啦啦……啦啦……

　　一陣似曾相識的旋律在包廂中響起，所有人笑著向可昕說：「嘿！妳的主打歌到囉！」

　　可昕立即接過麥克風，神情開心地唱了起來：「我──們──是正義的使者，要──來──打擊邪惡的罪犯！束手就擒吧，壞蛋！恰啦哩──」

　　……原來真的有這首歌啊，我太落伍了。

　　為了應付課業，我到現在都還沒參加過任何社團，說起來確實覺得有點缺憾。在這裡，不管你唱得好不好都不會有人取笑你，玩得開心最重要。我想自己開始可以理解為何可昕這麼喜歡唱歌、跳舞了。

　　「欸，」米妮不知何時跑到我身邊，悄悄地用手肘頂了我一下，低聲問：「你和可昕怎麼了？前陣子還看你們有說有笑的。」

　　「這……」我實在很難回答。

　　「算了，我也不必知道。依我對她的了解，她乍看是個成熟、理智的女孩子，但其實是個童心未泯、有些嬌憨的小孩子，我看她好像還不是很清楚自己的心情……你要多加把勁了，知道嗎？」

　　連米妮都看出來了，當事人卻還不知道嗎？我不禁苦笑。

　　「噢，對了，」米妮去而復返，笑道：「忘記告訴你，我擅自幫你點了一首歌，請不要介意。」

　　咦？我還來不及問她幫我點了什麼歌，她就將麥克風遞了過來，「安啦，你一定會唱的！到台前來吧，這樣大家才看得到你，我陪你。」

　　呃，為、為什麼要我上台？但米妮不給我遲疑的時間，一把將我抓了上去。

　　大家看見我要開唱，紛紛瞪大了好奇的眼睛，氣氛因此安靜了下來，害我覺得有些彆扭，甚至想奪門而出。

　　可是，當台前的子螢幕跑出歌名時，我不禁呆住了。

　　米妮向我指了指麥克風。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

　　也許是「月亮代表我的心」這首歌太「跳痛」，也許是我唱得太爛，每個人都像石膏像般定住不動，連可昕都瞠圓了杏眼。直到我唱完，現場仍然鴉雀無聲，我頓時尷尬得下不了台。

　　「小子！」米妮猛地抱住我，雙眼亮晶晶地問：「好你個深藏不露啊！真的太奸詐了！你要不要加入我們社團去參加比賽？」

　　咦，奸詐？有、有嗎？我覺得自己唱得不怎麼樣啊！

　　大家還是用傻呼呼的表情望著我，這時我已經無法忍受，匆匆地向米妮告辭了。

　　隔天我不由自主地起了個大早，連早餐也沒心情吃就往學校去了。才剛進入校門，一抹黑影就突然竄了出來，要是我來不及煞車一定會被絆倒。

　　「來福？」我不禁莫名其妙地望著那隻正對我搖尾巴喘氣的黑色土狗，「你在幹嘛，我差點撞到你呢。」

　　來福在原地轉了一圈，接著往前走了一小段路，牠發現我沒跟上，又回頭來轉圈圈。

　　「你要我跟你走？」

　　牠彷彿聽懂我的問話，汪了一聲就往前跑，我得跟著跑才不會跟丟。牠帶我到中庭花園，這時我不用想也知道牠帶我來的目的了。

　　可昕背對著我，獨自坐在她常去的涼亭內，一邊哼歌，一邊在素描簿上作畫。來福動作靈巧地奔了過去，蹭著她小腿撒嬌。

　　「啊，你來啦。」可昕完全沒有發現到我的存在，逕自跟來福說著話：「幸虧有你，我才不至於悶出病來。這幾天我反省了一下，開始覺得自己很壞，擅自把人家當哥哥，然後又把人一腳踢開……來福，你說我是不是很任性？他或許只是想跟我做朋友，我卻那樣對他。有那麼真誠的歌聲的人，絕對不會是壞蛋的，你說對不對？」

　　「對。」

　　「我就知道你了解……嗯？」她猛地回頭，狠狠地倒抽了一口氣：「天啊，你什麼時候──你全都聽到了？」

　　我點頭，慢慢走近她，「妳願意原諒我了嗎？」

　　「誰說要──」她幾乎要尖叫了，「你、你偷聽別人說話，很可惡耶！」

　　我覺得有點無辜：「是來福帶我來的。」

　　「來福，你這叛徒！」

　　「可昕，米妮說妳像小孩子，不把事情說清楚的話是不會明白的。」

　　「什麼？」她呆住。

　　「我……」真不知打哪來的勇氣，我竟然可以冷靜地搭著她的肩膀說：「我喜歡妳。」

　　她的臉頰迅速飛上兩朵紅雲，吶吶地說：「我……我也喜歡你，你就像……」

　　「我不是妳哥哥！」我都快崩潰了。

　　她扁嘴，「既然這樣，我就只能像喜歡朋友一樣喜歡你了……明明就是家人的愛比較深，你怎麼就是不要？」

　　要不是了解她的個性，我真的要認為她是在發好人卡了！

　　「難道妳就不能……妳在畫什麼？」我注意到她畫到一半的圖，想拿起來看。

　　「不要看！」她十分驚慌地抱住本子。

　　好可疑。我伸手抓住本子的屁股，「可昕，借我看看。」

　　「不行！」

　　「為什麼不行？」

　　「就是不行！」

　　「好吧。」我縮回手，然後趁她鬆懈的時候一把抽過來看。

　　「呀！還我！」

　　一翻開我就愣住了，「妳……在畫我？」

　　「那那那、那只是、只是跟你長得很像的人！」她蜂蜜色的臉都快要變成珊瑚紅了，說話的聲音像是快哭了：「我、我才不是在畫你，我怎可能會──呀！」

　　我毫無預警地抱住她，很開心自己不是單相思，很開心、很開心！

　　「你、你快放開我！」

　　「妳有沒有臉紅心跳、患得患失、又歡喜又難過又甜蜜的感覺？」

　　她停止掙扎，沉默了一會：「……有耶，為什麼？」

　　「不是親情、也不是友情的感覺對不對？」

　　「對。」

　　「是不是只有我接近妳、抱著妳的時候才會這樣？」

　　「是……」

　　「看到我跟別的女生好，心裡是不是酸酸的，很想生氣？」

　　「是耶……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喜歡妳，所以我知道。」我摸著她光滑如絲的秀髮，慶幸對方看不到自己的臉，否則真的是糗斃了，「因為妳也喜歡我，所以妳不知道。」

　　「可是我現在討厭你！你……你都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讓我覺得自己是笨蛋，討厭你！」

　　我知道用講的她的感受力似乎比較差，沒有其他辦法的我只好哼出一小段旋律，輕輕唱著：「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我的愛也真，我的情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嗚……」她開始哽咽，眼淚逐漸浸濕了我的制服，「你很奸詐，竟然用唱的……歌聲這麼好，當初怎麼不入社？」

　　我的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很傷心在這種時候她居然還提些無關緊要的事：「可昕，我只唱給妳聽。這首歌的意思，妳懂嗎？」

　　「你什麼意思，我當然懂啊！」

　　「那聽我唱完好嗎？」

　　她乖巧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