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在文字深淵的睡姿

　　 第二十八章  Today is not my day(一)

　　羅二少的要求我想都不想就拒絕絕對不是自己對他懷恨在心的關係，而是實行起來有困難，換句話說，如果這件事真那麼好辦，羅二少根本不必麻煩我。

　　我看著他陰沉的臉色問：「我覺得很奇怪，你以前不是說過不會和程御翔的妹妹們交往嗎，還曾經要去阻止你哥的約會，怎麼現在卻改變心意了？」

　　他攤手：「不得已的，這全都是為了要向我家老頭表示誠意。」

　　「你是說……」

　　「他早就發現了，我也知道自己這樣做瞞不了多久，所以我乾脆和他攤牌。他答應不會在哥哥面前提及，也允許我繼續接手哥哥的工作。」這時他打了一個哈欠，神情多了一絲倦意，「哥哥做不到的、不願意做的，我替他做。反正我不在乎跟誰交往，在學校閒著也是閒著。」


　　「一切都是為了你哥？」這對兄弟會不會太有默契？

　　「嗯。」他的眼睛快閉起來了。

　　「太好了，你終於肯跟你爸爸溝通，不過我覺得你應該……」

　　非常不巧的，有人敲門。

　　「進來。」

　　進門的不是別人正是羅海封，他的神色相當平靜，教人看不出任何異樣，真不知是喜是怒。

　　他一進來就向我點頭道：「東環，稍等一下。」

　　我雖然不解，但還是自動自發地站到一邊去，看他的樣子應該不是要扁人。

　　此時，羅海昕整個人已經像團蝦球般蜷縮在椅子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正當我想著「想睡幹嘛不到床上去」的時候，羅海封已經彎腰將他抱了起來（難怪公主抱的技巧如此純熟），然後我錯愕地看他一派輕鬆地將羅海昕安置在King Size的床鋪上。

　　實在是太……太……我感覺臉頰開始發燙，心裡「太」了半天也不曉得自己想說什麼。

　　幫弟弟蓋好被子的羅海封隨即向我走來，輕聲說了一句「走吧」就拉著我出了房門。

　　「我帶你去和我爸爸打聲招呼。」

　　「啊，那個……」

　　「嗯？」他回眸，平靜的臉上找不出任何一絲吵架完的怒氣。

　　「關於剛才……唔，還好嗎？」

　　「你是說我打他的事嗎？」他的直接讓我有點汗顏，「他說話過分了，略施薄懲而已，我沒下重手。」

　　他的確沒重打，因為羅海昕的臉頰只是略紅，不像當初的我腫得像豬頭。

　　我注意到他的右手握拳，且握得很用力，都嚴重泛白了。

　　我嘆了一口氣，拉起他的手，然後在他詫異的目光下將他的手指扳開，「你幹嘛跟自己過不去？你很介意對吧，他被打很難過，你也絕對不好受啊！」

　　他呆立了一會，接著反握住我的手：「……為何你都懂？」

　　我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一時之間居然忘記掙脫。

　　他默默地凝視著我，深邃的雙眼像是兩泓平靜無波的湖水，光滑如鏡，總是能映照出我慌亂的樣子。

　　「我……」還來不及吐出完整的句子我就被他拉入懷中，這下子自己真的是傻眼了。

　　雖然他抱得很牢，但是力道拿捏得很好，沒有弄痛我。這情景說來很尷尬，我的臉是完全貼在他的頸側，沒錯，就是肌膚相親的那種貼法，除了能感受到他的體溫外，他身上那股好聞的香草味因為距離的關係變得很濃郁，我都幾乎想扒開他的衣服看看是不是偷偷塞了什麼香包──

　　「哇啊！」我馬上被自己恐怖的想法嚇得大叫，同時伸手要推開羅大少，但是該死的推不開啊！「你、你你快放手！」

　　他愣了愣，隨即鬆手還我自由，臉上帶著幾分困窘。

　　「抱歉。」

　　為、為什麼抱我？為什麼又要道歉啊？這個時候我的腦子已經比棉花還要亂，被他這樣一鬧，害我回想起剛才他抱他弟弟，還有以前的種種往事，臉頰的溫度都可以煎蛋了！他是故意整我的對吧！

　　「你、你……」我「你」了一會都「你」不出個下文就選擇放棄了，這種氣氛很奇怪，不說話或許比較好。

　　還好他也想裝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廢話也不多說就帶我來到剛才的書房，裡頭只剩下羅爸爸一個人，看樣子方醫生已經回去了。羅爸爸一見到我就神情親切地要我隨意找個地方坐，他的身上除了洩漏出一點疲憊的神態外，還真看不出有什麼異樣。

　　「不好意思，你來作客卻讓你見笑了。」他在我對面坐下，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算算你來的時間也不早了，令尊、令堂怎麼會放心讓你出門呢？」

　　「呃，我……」我不由得看向旁邊的人。

　　精明如羅爸爸當然不會不懂我的眼神，他的兒子也非常聰明，不用老爸開口就自己找了托詞離開。

　　啊……我、我沒有要他走人的意思呀！等等誰要來緩場啊？

　　小小的空間裡只剩下我跟羅爸爸兩人，心裡明明知道人家不會吃了自己，但還是感到緊張起來。畢竟過去和別人家長輩相處的經驗都是來自阿誠、阿聖的父母，是自己從小就熟稔的長者，現在對象換成不熟的羅爸爸，會覺得緊張是正常的吧。

　　「不要害怕。」他好像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眼裡滿是笑意，這個樣子真的很像是他大兒子憋笑的時候，令人感嘆遺傳真是奧妙：「我有這麼可怕嗎？噢，天啊，說不定我等等就會現出原形，然後吃掉你囉！」話落，他自己忍俊不住笑了起來。

　　……原來小兒子是遺傳到他的笑聲啊。我扯出一個頗僵硬的笑容：「啊哈哈，叔叔真愛說笑！哪有叔叔你這麼有幽默感的妖怪呢！」

　　「噗！哈哈哈──」呃，好像戳中了他的笑點，讓他停不下來。

　　「叔、叔叔……」始料未及的我只能傻眼地看他抱著肚子大笑，要不是我很擔心他會缺氧致死，現在壓根不會移動位置，坐到他旁邊幫他拍背順氣，「你、你還好嗎？有這麼好笑嗎？」

　　「噢，不是……」他微喘著氣，眼角掛著一滴眼淚，他居然笑到噴淚！「我是想起從我們第一次見面開始，你看我的眼神都像是兔子看到老虎一樣，又驚慌又害怕又不得不面對……於是我回去反省自己是不是做人很失敗，怎麼讓晚輩嚇得像是見到鬼？

　　「後來跟你聊起我和內人的往事，你就很明顯地不怕我了，我原以為你總算敢面對我，結果──嗯，」他抹掉眼角的淚水，聲音裡仍舊充滿了笑意，「其實是我長得很嚇人吧？」

　　拜託！如果你這樣就叫嚇人，那我們叫什麼？

　　「我也不是……呃，呵呵，」我決定裝傻，相信沒有什麼人會特別懷疑一個無辜的高中生，「因為叔叔你看起來很有威嚴啊！我們家的人隨性慣了，我到這裡來很怕對你失禮。像是我今天不挑時機就跑過來了，覺得不好意思的人是我才對啦！」

　　我不知道這樣「天真無邪」的發言能讓他採信多少，只知道羅爸爸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真的非常高深莫測，令人捉摸不定，我想這點應該就是令人緊張的主因。那是一種歷經數十年磨練而來的內斂與深沉，鋒芒畢露的有能者多半年輕、衝動、不知天高地厚，真正厲害的人是將鋒芒深藏，往往在敵人尚未察覺的時候就已給予致命一擊。

　　「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他雖然是笑著的，但眼裡的了然卻令人暗叫不妙。

　　「當、當然。」

　　「你是怎麼看待海封的？」

　　「……」

　　「當作是性向調查問卷就行了，我可不希望你昏過去啊。」

　　「好朋友。」

　　「喔──」他拉長了尾音，那語氣是毫不掩飾的懷疑啊！「哪一種的好朋友？」

　　我敢說自己的背後滲出一層冷汗了：「叔、叔叔，你想問什麼？」

「就我的觀察，他對你很特別啊！」他笑了笑，「你跟他以往交過的朋友完全沒有共通點，所以我才會覺得好奇。他似乎真的很重視你，那你呢？」

　　「特、特別……有嗎？我不覺得啊？」這倒是真話，儘管他跟他小兒子都這麼說，但我還真不知道到底是哪裡特別。

　　「你是他目前唯一帶回家過夜的人。」

　　……總感覺聽起來怪怪的。

　　「他過去從不拜訪哪個朋友的家，更遑論留在對方家裡用飯，唯獨你例外。」他繼續道：「喔，還有，他本來是不太喜歡和我談人際方面的事情，但是自從和你來往後，開始會主動提起你，笑容也漸漸變多了。」

　　說到這裡，他稍微停頓了一下，轉頭凝視著我，那雙眼裡充滿了濃厚的興趣：「你說說，自己的孩子轉變這麼大，能不好奇嗎？你一定有什麼過人之處，才會讓他越來越……嗯，可愛？請原諒我的肉麻，做爸媽都是這樣的。」

　　「……我可以發問嗎？」

　　他攤手：「儘管問。」

　　「叔叔，你是不是……」我想了想，還在琢磨該用什麼字眼會比較恰當：「該不會是……放任式的教育吧？」

　　聞言，他略為歪頭，那帶點困惑的神情證明有其父必有其子，如出一轍！

　　他隨即笑問：「有沒有人說過你很聰明？」

　　「沒有……我的成績很普通。」

　　「學校成績只能反映你對學科的理解與應用，一個人的才能不是只侷限在死板的分數上。」

　　這番話讓我吃驚了，因為沒想到在升學主義盛行的今天會聽到家長這麼說，而且令人更吃驚的是這話居然是從羅大少他老爸嘴裡說出來的！不會吧，為什麼？那羅大少拼死拼活拼排名又是為什麼？

　　他立即注意到我的眼神，「怎麼了，你看起來似乎很驚訝？」

　　「因……因為……我想不通，為什麼……」這跟當初偷聽到的不一樣啊！難道對家人、外人是雙重標準嗎？

　　「喔……我懂了。」他摸了摸下巴，笑說：「你是想說我明明不是把學業成績放在第一位，卻要海封那麼用功嗎？」他見我點頭，繼續道：「我確實不認為成績是一切，但我身為公司的經營者兼決策者，就算不是為了前景著想，栽培自己的孩子都是必須的，我想天下沒有父母不希望孩子功成名就的。我提供選擇，而他們則可以決定是否接受。」

　　「但是海昕他……」

　　他卻嘆了一口氣，「說來話長，我倒杯茶給你好嗎？」





　　時間過得很快，枯燥的模擬考在眨眼間就結束了，全班在歡呼聲中準備迎接週末的校慶活動。令人敬佩的是班上的同學早就進入備戰狀態，幹部們一到放學就將所有人召集到視聽教室集合，說是什麼要試穿衣服和「戰術」討論。

　　大家的壓力一定非常大吧，從沒看他們如此熱衷過！

　　我乾瞪著手中化妝小組丟來的古典小禮服，開始在想這到底是從哪A來的，款式是仿古歐洲的燈籠袖和多層次抓縐的裙襬，一看就知道負責服裝的人找得挺用心。

　　「欸，別光顧著看呀！」旁邊的康樂注意到我一動也不動，馬上將我推到角落去，「你先套套看合不合身，可是你要小心點喔！衣服是跟話劇社借的，他們的治裝費可不便宜咧！我請他們拿了比較大的尺寸過來，應該是OK吧？欸，還發什麼呆，快套上去呀！」

　　「……現在嗎？」

　　她翻了一個白眼：「要不然是明天嗎？」

　　「可是其他人都在看……」當著大家的面穿女裝，這挑戰也太大了！我做不到啊！

　　「你──唉！我知道了。」康樂猛地轉身朝其他正打算看好戲的眾人高喊：「聽好了！誰要是敢嘲笑咱們高貴的奧蘿拉公主，誰就要穿這套衣服上下課到畢業為止！」

　　眾人重重倒吸了一口氣，哪裡想到康樂居然會玩得這麼狠！當下大夥兒摸摸鼻子，轉身繼續忙手邊的事務，來個眼不見為淨。應該沒有哪個傢伙想冒著笑場的風險，穿著戲服上下課、成為校園焦點的「風雲人物」直到畢業。

　　「好啦，現在沒人敢偷看了，怎樣？合身嗎？」

　　「嗯，還……還算合吧……」我完全不敢照鏡子，很怕看到像人妖的自己。

　　「很好，那就這樣吧！加油！」

　　……我實在很想說「不要」。

　　然後一下子到了活動當天，在千篇一律的開幕典禮之後，我就被抓到早已將桌椅清空的班級教室去，只見裡頭窗帘緊掩，全靠兩盞電燈照明，眼前又站著一群目露凶光的人們，我差點就要以為自己是頭即將上烤架的乳豬了。

　　「怎麼只有抓我來，其他人呢？」

　　「在別的空教室化妝啦！不要問那麼多，趕快開始吧！你的造型是最花時間的！」化妝小組組長的女同學二話不說就撲過來將我的運動上衣脫掉，手腳之快連讓我尖叫的時間都沒有，接著下一秒魔掌一伸就要脫掉我的褲子──

　　「慢著！」我馬上大叫：「妳──妳這是幹嘛？女孩子怎麼可以亂脫男生的褲子！」

　　對方一愣，「喔，對喔，多謝提醒！小林──」

　　身為化妝小組一員的小林慢悠悠地走過來，臉上的表情非常怪異，讓人一看就知道他在憋笑，「有什麼吩咐啊，娘娘？」

　　「動手。」組長說完後背過身去。

　　「遵命！」小林一邊大笑一邊和另外兩個男生將我的褲子脫下，緊接著在我發怒以前就將前天試穿過的那套小禮服兜頭罩下來。

　　「好啦，都這個時候了你就認命吧！」小林拍拍我的肩膀，一臉同情地嘆氣，如果嘴角不是在抖動的話應該會更有說服力：「你就這樣想嘛，你的一生之中可能就只有一次穿女裝的機會，非常難得耶！你想想，其他男生哪有這麼衰……噗哧！咳！我、我是說你又沒有女裝癖，而是為了團隊榮譽才犧牲小我、完成大我！很偉大不是嗎？我們全部的人都會感謝你，不會恥笑你的！喂，你那什麼眼神，不是要揍我吧？喂，你們是幫他穿好了沒！不要讓他動來動去的！」

　　「都穿好了吧？要開始上妝了喔……哎唷！不是這樣弄啦，我來！你看要像這樣推，再把這個塞進去，然後用這個固定好！」

　　「哇，組長妳好專業！」

　　「當然！不然我怎麼當組長啊？好了，幫我把工具箱拿過來！」

　　當我看見手提箱裡全是化妝用品後，心裡的某個東西好像死掉了，又想到老媽說過性別反串什麼的在戲劇裡是很稀鬆平常的事，所以……所以我也應該看開點對吧？

　　等我聽到組長喊大功告成的時候，我才驚覺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張眼一看，一面方鏡立在我面前，鏡子裡反映的是一個奶茶棕波浪長髮的女孩子。我錯愕地張嘴，鏡子裡的女孩也露出同樣錯愕的表情──雪特！這是我？

　　我不由得激動地將鏡子搶過來，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還真的不容易認出是自己！

　　假髮的質感很好，感覺是用真髮做成的，長度大約到腰際，一部分的髮絲被挽起來固定在後腦上方，還別了一堆亮晶晶的髮夾、裝飾品，脖子上圍了一條絲巾，雙耳也被夾了兩個玫瑰造型的耳墜，感覺很不自在，幾次想摘下來都被大驚失色的組長制止。而且，我真的沒想過自己會有像女孩子般上妝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