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人際關係總是如此錯綜複雜(一)

 

  車子在家門前停下,這時候太陽已經下山,弦月黯淡地躲在雲的背後,我匆忙下了車,不理身後的叫聲便直接走到副手座的車門外,將裡頭的人硬拖了出來。

  「過來!」

  「我沒──」

  「閉嘴!」我火大地命令,讓還有話要說的羅大少硬生生住了嘴,那雙深邃如鷹的眼眸裡充滿了無辜與不解,似乎不明白為什麼我會發這麼大的火,我只覺得除了上火之外還很挫敗,這個人怎麼可以如此沒神經呢!

  「東環,你幹嘛啊,不會想恩將仇報吧?」阿誠跟著下車問道:「阿聖是自願留下來的,我們又有什麼辦法?更何況,羅海封還幫我們擋──」

  「我就是在氣這個!」我難以置信地瞪著阿誠:「你是瞎了還是傻了?你沒看見那個黑衣男下手有多重嗎?」我舉起羅大少的右手臂讓他看個清楚,「腫起來了耶!誰知道骨頭有沒有裂開來啊?喂,你發什麼呆?還不趕快去看骨科!」

  「我想應該沒有那麼嚴重……」羅大少小聲道。

  大約在一個小時前,陸行雲那個惡質的變態開出刁難人的條件,竟然要我們從專業人士手中奪回自己的朋友,好巧不巧地羅大少這時候出現了,所有人都因此呆了一下,阿誠見有機可趁便撲上前要搶回阿聖,但黑衣男不是省油的燈,反應極快地將身體一側,只讓阿誠抓中他的臂膀,這時我趕緊接棒從另一邊偷襲,沒想到黑衣男反手就是一拳,眼看就要打中我的眼睛讓我搖身變成賤狗時突然被一股力道拉進某人的懷抱,羅大少竟然以身體掩護我,用自己的右手臂擋下了這一擊。

  「……你……」當時的我嚇傻了,無暇理會阿聖、阿誠擔心的詢問,心急地抓著羅大少的右手察看:「你、你你在幹嘛!骨頭斷了嗎?有沒有斷?媽的陸行雲你的良心被狗啃了是不是!萬一打死人了你要怎麼辦!」

  「瘀青了。哇塞,下手真重。」阿誠看了一眼後吐吐舌道。

  「放心啦!」陸行雲很有把握地拍著自己的胸脯說:「我家的小黑都很有分寸的,不會打死人啦!你們剛才配合得不錯啊,可以再接再厲,說不定很快就能成功喔!」

  「去你媽的!」我氣得飆髒話。

  反而是手臂瘀青的羅大少最冷靜,他甩甩手後,神情相當鄭重地向陸行雲道:「陸先生,或許是我沒有向您說清楚,羅家並不會因為風氏財團的私人恩怨而與您交惡,更不會拒絕任何合作的可能性,您這樣針對一般民眾似乎有失身分吧?」

  「……是你帶他們來的?」陸行雲從乍見羅大少時的呆愣中恢復,嘴角撩起一抹戲謔的笑,「這是第二次了,你跟東環同學是朋友?這下傷腦筋,我一點都不想招惹羅家。不過很抱歉,這回不是說兩句話就能善了的,你看這位馬聖武同學,認識嗎?」

  羅大少面露疑惑,但還是點頭。

  「我跟他有點私事需要處理,他是我的朋友,我不會對他怎麼樣的。」

  「你放屁!」阿誠怒罵。

  「你們……」羅大少來回看著阿聖與陸行雲,那眼神明顯表露出不贊同,「如果是這樣,那麼我的確是不該干涉,但我希望您能答應我一件事,不要傷害馬同學。」

  「我不相信這個人。」我搶在陸行雲回答前說道,這人向來說一套、做又是一套,毫無信用可言:「阿聖,無論如何你都得留下來嗎?」

  一直低垂著頭顱的阿聖聽到我的問話終於抬起頭來,「我想證明一些事,需要他的幫助。」

  「我們不行嗎?」阿誠問:「我們比不上一個仗勢欺人的傢伙?還是你認為我們礙手礙腳的?」

  「不是這樣……」

  「你根本不用勉強自己,跟我們回去吧!」我朝他伸手。

  他出現了幾秒鐘的猶豫,但在瞥向陸行雲充滿戲謔的眼神後,搖頭。

  「算了,即使我們說爛了舌頭你也不會改變心意的。」阿誠冷笑一聲,轉身拖著我和羅大少走出大門。

  我悄悄回首一望,無意阻攔我們的陸行雲打著哈欠走了回去,黑衣男則默默地拎著阿聖尾隨其後。

  臨走前阿聖朝我投來一眼,那眼神黑暗得看不見底。


  「他就是那個樣子,什麼都憋在心裡啦!反正天天都在一個班上課,不怕沒機會逼供!好了,我要先進去開飯了,有夠餓的!沒吃飽又怎麼有力氣對付那個紅毛啊!」肚子早就餓得發慌的阿誠無意再延續這個話題,對我們擺擺手就往屋裡走去,留下我與羅大少大眼瞪小眼。

  「今天真的很謝謝你和司機叔叔,還有你記得去給醫生看看,再見。」

  「那個……」他開口叫住了我,神情有點為難,「我沒能幫到什麼忙,抱歉。」

  他這樣說反而讓我覺得很不好意思,今天這種突發狀況本來就和他沒關係,他不但提供便車給我們,還替我們跟陸行雲交涉,怎麼說都已經麻煩他太多,這會卻又向我道歉,其實應該道歉的人是我才對吧。

  「唉,這個……」我有點傷腦筋地抓頭,「真的是我們自己的問題,你不用覺得內疚。對了,倒是你,這時間回家會不會被罵?」

  「爸爸和海昕不在家。」

  咦?我看看手錶,都快八點了,他家裡都還沒有人?

  咕……咕嚕嚕……

  我錯愕地抬頭,羅大少正摀著肚子,明亮的車燈將他赧紅的臉色照得一清二楚。

  呃,不用這麼不好意思,是人都會餓的……我咬緊下唇,努力忍耐想笑的衝動:「不介意的話,跟我們一起吃飯吧!也算是答謝你幫了我們這麼多忙。司機叔叔應該也餓了吧?」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推辭,但又想通了什麼,露出很客氣地笑;「那就打擾了。」

  雖然羅大少答應得很爽快,不過他家的司機叔叔挺害羞的,堅持自己去外頭吃,還要羅大少玩得開心點,前者也相當民主地尊重個人意願,轉身和我一起進了門。

  飯後,在老媽的熱情招待下,羅大少留下來繼續作客,我沒有什麼意見,反而是阿誠好像覺得身邊坐的不是昔日的死黨感覺很怪異、很不習慣,連帶說話的嗓門變小了,話也少了,我看著他懊惱的表情,心裡明白雖然剛才他嘴上說得灑脫,但實際上還是很重視朋友的。

  我前後思量了一番,最後決定私下把來龍去脈說給羅大少聽。

  「……變得複雜了。」他聽完以後皺起了眉頭:「照你這麼說,他們倆是為了某種目的才會兜在一起,馬同學本姓石……石練鷹?好像在哪聽過……」

  他竟然聽過?我訝異了,到底有多少人與阿聖有關聯啊?

  「我記得……嗯,」他單手支著下巴,陷入回憶之中,「以前我曾整理過一些舊檔案和報紙,裡面有則報導說有家與強納森打對臺的民間企業叫做石氏財閥,掌權的是石老先生,內文還有提到他孫子的名字。」

  「孫子?」難道……

  「雖然與馬同學同名同姓,但我想應該只是巧合。」

  聽到他這麼肯定的語氣令我不禁問道:「真的?怎麼說?」

  「在那之後還有一則頭條,石老先生的獨生子和兒媳婦,以及唯一的孫子石練鷹在一起意外中身亡,石老先生受不了這個打擊,在那場意外後便將手上所有的股份釋出,退休養老去了。」

  「身亡?」我瞪大了眼睛,這則消息霎時消弭掉剛才萌生的猜疑,但老覺得還是有什麼地方怪怪的。假設阿聖的背景像阿誠那樣單純,那陸行雲是怎麼認識他的?是在什麼場合下見過面?

  如果陸行雲說的都是真的,那……想到這裡我頓了一下,很可笑地發現自己其實對阿聖的過去一無所知。阿聖什麼也沒透露,我們什麼也不知情,只能在這裡瞎猜亂想,根本不知道事實到底如何。

  「原來你們在這裡啊!」阿誠突然出現在房門口,沒好氣地嚷:「剛一從廁所出來就沒看見人,厚,要上樓也不說一聲!你們在開什麼祕密會議啊?」

  我望了他一會,然後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阿誠,這次總該輪到你了!」

  「嗄?」

 

 

  隔天一早,我們到校時,只看見穿堂的布告欄前被黑壓壓的人頭包圍得密密麻麻,大家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嘈雜得像是擁擠的夜市。

  「怎麼回事?」阿誠見此陣仗早就傻了眼,隨手就往裡頭抓了一個人來問話:「欸,借問一下,你們在看什麼?」

  「咦?」那個被抓得莫名其妙的男同學回他一個很無辜的表情,「我……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看到好多人圍在這裡,就……好奇地過來看看而已,但我根本什麼也沒看見……」

  「去去!」阿誠立即揮手趕走對方,回頭跟我說:「我看我們別湊這個熱鬧吧!再等等教官應該就會出來趕人了,走吧!」

  他說得真是時候,話才剛落下教官就馬上趕來驅散了人群,命令大家快回各自的班級去。正因為如此,我才得以見到令大家好奇圍觀的東西竟然是──照片?我眨眨眼,確定自己沒眼花,確定布告欄的版面通通被大大小小的照片塞滿了。

  我不理會阿誠的催促聲,也不管教官正在撕除這些照片,逕自走了過去,越是瀏覽就越是吃驚。

  其實這些看起來都像是偷拍照。拍攝的手法很粗糙,讓人感覺是在倉促的情況下造成的失焦和模糊。相片中有個統一的主角,天色大多都在傍晚或夜晚,雖然沒有清晰地捕捉到主角的正面,但還是能夠分辨得出是一名身材相當高挑的少年,每一張都是少年在痛毆別人的畫面,甚至有幾張是打到見紅的。

  怪不得大家討論得這麼熱烈。

  「同學,同學!」教官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有沒有聽到我剛剛說的話?趕快回教室去,沒什麼好看的!」

  阿誠迅速將我拖走,「不就幾張對焦都對不準的無聊照片嘛!還是管好自己才重要啦!」

  確實是很無聊的照片。

  但是我竟然覺得莫名地心驚,忍不住回頭瞄了一眼還沒清除乾淨的布告欄。

  照片中的少年……好像一個人。

  「剛剛那個……」

  我想問問阿誠的意見,他卻突然湊過來咬耳朵:「你看、你看,阿聖比我們還早到,真不知道是不是在那個鬼地方過夜,那得多早起床啊……臉色看起來是很正常沒錯,可是天曉得那個紅毛有沒有虐待他、不給飯吃之類的啊……」他用眼神向我示意坐在教室內安靜念書的阿聖。

  他像是察覺到我們的到來,從書中抬頭,對我們微微笑了一下。

  我只能僵硬地扯著嘴角回他一個笑容。

  「……反正都派我出馬了,就包在我身上啦!」阿誠沒注意到我不自然的神色,逕自保證道:「你儘管放心吧!如果說服失敗還有其他辦法的,所以平常心看待就好了啦!」

  我知道他是在安撫我,不禁感觸阿誠的神經粗歸粗,其實還挺貼心的。雖然說昨天委任他當說客他本人還有點抗拒,不過看他現在的樣子似乎躍躍欲試,我也就比較安心了。

  阿誠的計畫很簡單(事實上也稱不上什麼計畫),就是拼命找話題跟阿聖抬槓,旁敲側擊得到一些情報,再婉轉或直接地叫他離開陸變態。只可惜阿聖似乎吃了秤砣鐵了心,不管阿誠怎麼說都給他軟釘子碰,我默默觀望著他們彷彿相聲般的吵嘴,心裡想的卻是早上見到的那些奇怪照片。

  班上的人也議論紛紛,說張貼者是為了報復啦、有人想紅啦……諸如此類的臆測,課堂上也有同學要老師們發表看法,但師長們只是一笑置之,不願多談。坐在我斜前方的阿誠嘟噥著「又不是裸照有什麼好吵的」,我聞言嘴角抽了一下,險些笑出聲來。

  不過即使如此,我仍然想確定一件事。

  「照片?」午休時間被我叫出來的程御翔語氣不是很和悅地說,「又不是我貼的,問我做什麼?」

  「那你看見了對吧?」

  「看了又怎樣?」他的樣子不太耐煩,「學長,我說過不要隨便跑來跟我搭話……如果你不想再被某人綁去度假就該聽我的。」

  「是你對不對?」

  「什麼?」

  我瞄瞄周圍來去的人潮,壓低了聲音問:「那個被拍攝的主角是你對不對?」

  他漂亮的嘴唇勾起一個大弧,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哈哈哈……那麼模糊你還能看得出是誰嗎?」

  「其實不太能。」我被笑得有點發窘,「但我覺得那個人很像你。」

  「是我沒錯。」他攤手,大方地承認,「這答案滿意了嗎?可以收起你的好奇心了。」

  咦?沒想到他會承認得這麼爽快,我著實愣了一下,可是馬上意識到這件事不是鬧著玩的:「學弟,你也緊張一點行不行!那些人分明是針對你啊!」

  「你說的『那些人』是指誰?」

  「還會有誰!」

  「隨他們去吧。」

  他這麼無所謂的態度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大概是我的表情太難看,他無奈地又道:「就算當面與陸行雲對質好了,他要嘛裝傻、要嘛推卸責任,你能奈他何?」

  我無話可說。自己也只能替他乾著急而已,根本幫不上什麼忙。

  話都說到這裡了,我沒有再囉嗦什麼便回去和阿誠碰頭。

  「怎麼樣,他還是沒有改變心意嗎?」

  阿誠搖搖頭,一臉疲憊,「說真的,我想放棄,可是又覺得很不甘心。我完全不敢想像往後他都跟那個紅毛住在一個屋簷下的情景。」

  一個屋簷下……我猛地搭上他的肩膀,「阿誠,你找過馬叔叔沒有?」

  他呆呆地張著嘴,半晌才說:「沒、沒有。」

  「阿聖說過馬叔叔不是他的生父,但他們在一起生活那麼多年,馬叔叔知道的事應該比我們多吧?」

  「對耶!」他自己想了想也覺得有道理,「那好,等等我們一起去找他,阿聖那邊……靜觀其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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