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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伊得經常找崑西說說話,就算崑西悶不吭聲,他自己也能談得很起勁,把生活瑣事描述得生動有趣,偶爾崑西會答腔,這讓他得到莫大的鼓舞,繼續吱吱喳喳地說個不停。

  崑西也經常在伊得的閒話家常中睡著,從書房或客廳醒來時,身上都會多一件大衣,而伊得通常就挨著他腿邊打瞌睡。他頭一回養到這麼黏人的小孩,不免感到困惑,旁人對他充滿畏懼,為什麼唯獨這個孩子敢接近他?

  他想不通,但都會小心地抱起伊得,將人送回臥房。

  有次被其他孩子們撞見,嘆道:「伊得又在父親身邊睡著了。」

  「他不肯回房。」崑西道。

  孩子們互看一眼後,掩著嘴笑,「因為他喜歡您啊!」

  崑西不解地看著他們。

  最年長的孩子莞爾道:「喔,我們當然也喜歡您,但是伊得把您當作他的全世界了。我們都經歷過這個時期,沒什麼好奇怪的。將來伊得長大了,說不定您還會懷念小時候的他呢!」

  崑西望向懷裡的小孩,伊得睡得很熟,小臉蹭了蹭他的胸口,身體蜷了起來,似乎想尋求溫暖。

  人類的壽命很短,孩童一下子就長大了,然後再過一下子就會衰老,死亡。這麼黏人的伊得過不了多久也會離開古堡,並永遠地離開他的人生。

  懷念?

  值得他懷念的親人、朋友通通在百年前的戰火中喪生,他們拿自己的性命作為代價,保住這塊家族世代傳承的土地,讓那群不容於世的混血兒有個棲身之所。人類國王處處刁難,得寸進尺,對他領地上豐饒的礦產虎視眈眈;血族同胞自掃門前雪,就像他不在乎旁人一樣不在乎他。

  他還能懷念什麼?

  一隻小手扯回他的心神,伊得打著大大的哈欠,語氣睏倦地說:「爹地,我可以自己回房間……」

  小孩子的體力本就不如成人,伊得熬到這個時間已經是極限,說不完一句話眼皮便重新黏上。他感覺自己脫離了寬闊的臂彎,被放到柔軟的床舖上,比常人體溫略低的大掌撫過他的額頭、臉頰。

  崑西大可命令下人送他回房,為什麼總是親手抱他上床呢?他還以為……公爵大人不屑做這種事……

  那幾夜,伊得睡得特別香甜。

  隨著一天天過去,伊得對崑西的依戀之情更上層樓,只要養足了精神就當起後者的跟屁蟲。

  崑西眼看這個孩子學自己日夜顛倒的作息,白皙的小臉出現了不該出現的黑眼圈,幾番勸導無效後,便板起臉遣開旁人,拎著伊得訓斥了很久。

  這是伊得頭一次聽崑西講這麼多話,訓斥的內容包羅萬象,包括但不限於血族與人類的結構差異、睡眠時間和人類發育的關聯,令伊得聽得頭昏腦脹,最後不得不低頭認錯,求養父原諒。

  「現在就回房。」崑西命令。

  伊得一接觸到那張冷臉就委屈地淚凝於睫,癟著嘴說:「我只是想要你陪……」

  「過去你沒有我陪,也睡得很好。」

  「才沒有……」伊得可憐兮兮地哭訴:「一個人很孤單,黑漆漆的很可怕,我都、都要娃娃保護我……」

  崑西無言以對。

  伊得讓他感覺很棘手,在伊得前面的七個孩子即使丟著不管,下人們也會把他們照顧得妥妥貼貼,沒有一個像伊得這樣跟前跟後,還會哭哭啼啼地說自己不敢獨自過夜。

  「我還有很多公務。」崑西說,「你先回房,我晚點過去。」

  伊得眨著淚眼,滿懷期待地回道:「約好了喔!」

  崑西嘆氣,點頭說「好」。

  一得到養父的承諾,伊得便興高采烈地跑回自己的房間,換上自己最喜歡的睡衣之後就鑽進被窩,眼睛張得大大的盯著房門,望眼欲穿。

  這一等就等了半個晚上,伊得打了數個哈欠,也不小心睡著幾次,都強撐著精神,想等來最喜歡的爹地。

  忽然,窗外傳來一陣振翅聲。

  快要跌落夢鄉的伊得迷迷糊糊地想,這時間會有什麼鳥經過?崑西說過,城堡附近沒有貓頭鷹的棲息地。

  不久,振翅聲停了,取而代之的是踏在地毯上的輕響。

  越來越靠近床邊。

  伊得遲鈍地抬頭,正好一隻手蓋住他的臉。

  「怎麼還醒著?」低沉渾厚的嗓音帶點疲憊的沙啞,挪開大掌,就見到底下那張興奮的小臉。

  「爹地!」

  坐在床沿的人影正是一身極簡便服的崑西,往常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金髮在額前散成一片,單薄貼身的絲質襯衫領口大開,露出健美的肌理,渾身沾著濕潤的水氣,隱隱透出一股血腥味。

  近來兩人朝夕相處,伊得自然知道那是崑西剛「喝飽」的味道,他只不過曾說了一句「爹地身上有鐵鏽味」,崑西從此就會在用餐過後洗澡,其實伊得不介意,但是崑西每一次都會確保味道淡了才會出現在他面前。

  「我在等你來呀!」伊得連忙拉開棉被,要對方鑽進來。

  「蓋好。」崑西立即用棉被將伊得的小身子包起來,再擁著被包成蟲蛹的伊得躺下。

  「爹地,被子……」

  「我不冷。」

  伊得神情疑惑地望向他,「可是哥哥他們說你會冷?」

  「現在這溫度對我來說,不冷。」

  「喔。」伊得剛想閉上眼,又突然睜開,「爹地是怎麼進來的?」

  崑西沉默半晌,「飛進來的。」

  「哇──」蟲蛹伊得蠕動了幾下,十分崇拜地喊:「你會飛?好厲害喲!我也想飛!」

  「……人類不會飛。」崑西開始後悔延續這個話題了,「伊得,很晚了,快睡。」

  「所以──所以爹地是怎麼在天上飛的?啊!我想起來了,我在書上看過!你會變成蝙蝠對不對?」

  好吵。崑西隔著厚厚的棉被,打了伊得的屁股一下,「快睡,睡飽了再說。」

  「喔……」伊得不敢不聽話,揣著長長一串的疑問入眠。

  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經過一夜「陪睡」後,伊得的臉皮變厚了,每晚都要求崑西陪伴自己。

  季節即將進入寒冬,在家家戶戶做好過冬準備後,崑西需要外出巡視的次數少了,需要批閱的公文也少了,因此對於小小養子的小小要求,他也就順勢答應,免得這小鬼又哭哭啼啼的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就這樣,伊得每晚都有崑西相伴,睡前都要說很多話,然後在美夢中醒來,抬起頭就能見到崑西好看的睡臉,高大的身軀側臥著,將他擁在胸前,沉靜得像尊雕像。

  伊得心忖,就算是請來世界上最偉大的雕刻家,也雕不出崑西這麼好看的輪廓吧?而且這麼好看的人,是會哄他睡覺的爹地,有父母疼愛的感覺比他想像的還要美好,要是自己一輩子都長不大就好了。

  連日來,伊得睡醒的第一件事就是瞅著那張美麗的側顏,此時終於將縈繞在心裡的念頭化作行動,在崑西的頰上親了一口。他的動作很輕,就怕驚醒比他還渴睡的養父。

  伊得捧著自己因為害羞而升溫的臉龐,不敢相信自己如此大膽,但是看到依舊好眠的崑西後,忍不住又偷親一口。

  「嘻嘻……」伊得連忙遮住嘴,想把得逞的竊笑聲堵回去。

  接下來,他使用毛毛蟲身法鑽出崑西的懷抱,一如過往那樣躡手躡腳地更衣洗漱。

  他仔細地打理著自己的服裝儀容,哥哥、姊姊還有老師都說有教養的人外表都必須整潔端莊,最近他學著不依賴僕從,訓練自己獨立完成這些瑣事。

  晨光透窗而入,北風捲著落地的窗帘,伊得拉緊衣領,打了一個哆嗦。他不應該留一道縫隙的,風變強了,蔚藍的天空看起來十分明亮溫暖,氣溫卻這麼冷。

  明亮……他猛然意識到某件事,慌忙關上窗戶、拉緊布幕,不讓光線照射到床上的人影。

  但他的反應終究慢了一拍,崑西驟然醒來,坐在床頭,看著自己左肩滲出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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