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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往事記憶是一本陳舊泛黃的書冊,伊得依然願意翻開來,一頁一頁地回味,那段歲月雖然苦澀不堪,但正是因為如此,自己才能與那個人邂逅。

  他的人生不完美,但至少沒有遺憾。

   ***

  在天空濛濛亮的時候,習慣早起的伊得睜開惺忪睡眼,從寬大柔軟的床鋪撐起上半身,神色茫然地看著昏暗的臥房。他想下床拉開窗帘,被窩裡忽然冒出一隻大手將他撈了回去。

  「睡覺。」男人低沉的聲音因為睏意而略嫌含糊。

  伊得感覺肌膚相貼的溫度後,意識到自己身上一絲不掛,神智終於清醒,掙扎著坐起身來。

  桌上擺著一對高腳杯,殘留的酒紅液體提醒他昨晚有多麼瘋狂。

  那是非常……失控的一夜。他感覺臉上的溫度急遽上升,一定紅得像猴子屁股。

  「嘶……」他牽動到脖子上的傷口,痛得縮起身體。

  「過來。」崑西再度將他抱回被窩,微涼的嘴唇輕輕磨蹭著他血液已凝結的傷口,「待會讓你喝點東西,就不會那麼痛了。」

  醉意全消的伊得難以像昨晚那樣放縱,對於此刻的溫存只覺得驚慌、羞恥及不知所措,當下不敢回話也不敢再動。

  現在想想,自己哪來的勇氣勾引這個男人啊?

  伊得感受到吹拂在自己頰邊的氣息慢慢趨向規律──崑西抱著他睡著了。

  先不管自己的勇氣是跟誰借來的,能像這樣跟喜歡的人貼在一起,不就是自己夢寐以求的嗎?

  如今願望成真了,卻美妙得缺乏真實感,他捏了自己好幾次,再三確認身處的是現實。

  他原以為,這是永遠不可能實現的……

  前一晚的縱慾耗光了伊得的體力,沒多久也不敵睡意,墜入夢鄉。等他再度醒來時,天色早就暗下來了,柔軟的大床上只剩自己一人。

  他摸摸崑西躺過的枕頭,已沒有早晨摟著自己的溫度。他發了一會呆後,拿起落在地毯的白襯衫穿上,並點亮一盞燈。

  房門被推開來,熟悉的足音接近,停在他背後。

  「吃了嗎?」耳畔響起呢喃似的問語,如大提琴般低沉悅耳。

  「還沒,我才剛醒。」伊得忽然震了一下,只因有隻大手撫摸著他的肩頸,搔癢般的撫觸令他不曉得該不該躲開。

  從崑西的角度看去,伊得纖細的脖子上滿是吻痕,密集得宛如一朵朵怒放的紅花,其中最顯眼的是頸側一枚刺穿皮肉的咬痕。他很久、很久沒有咬過人類了,下手時失了分寸,才會留下這麼深的傷口,害伊得多吃苦頭。

  「喝一點。」崑西遞出一杯散發著藥草味的飲品。

  伊得將玻璃杯捧到鼻尖嗅聞,雖然沒有自己討厭的苦藥味,但也不敢大口喝下,伸舌舔了舔,嘗到一股淡淡的甜味。是蜂蜜的味道。

  他放心地喝光一整杯,回頭就看到崑西似笑非笑的表情。

  「為什麼這樣看我?」

  崑西淡淡回道:「我請人多加了蜂蜜。」

  伊得的臉一下子漲紅了。他一直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生病吃藥時都不在人前吭過一聲,沒想到還是被識破了。

  崑西將對方尷尬、羞恥的反應看在眼裡,心想這孩子真是奇怪,千方百計想拉近彼此的距離,卻又在上床後表現得這麼害臊,跟以往活潑淘氣的樣子大相逕庭。

  「餓了吧?我叫人送飯來。」他揩去伊得嘴角殘留的藥汁,指尖擦過他的臉頰,熱呼呼的。

  伊得的臉龐紅得像發燒,他的確感到相當難為情,主要是不適應彼此在一夜之間變得如此親暱……不,他不能再怕羞了,既然他都色誘成功了,就表示崑西對他也是有那個意思的吧?那自己應該拋開羞恥心,做得更大膽一點。

  「我不餓。」伊得抓住崑西的手掌,在後者有絲訝異的目光下,細細舔著他指尖的汁液,「是你餓了吧?可以吃我喲……」

  伊得一面撫著崑西前臂的肌肉紋理,勾畫著上頭的青筋,一面含著崑西修長的手指,技巧生澀地吞吐起來,還因為過度緊張在對方的指節上留下齒痕。他會這麼做一半是從書上看來的,另一半是聽來的,只是實行起來比想像中的要困難得多,他的雙手抖個不停,希望不會掃了對方的興。

  伊得的舉動笨拙得可以,可是這樣就足夠了,足以令崑西的呼吸大亂,下顎繃得很緊。

  這小鬼……

  崑西抽回手指,收臂將人禁錮在自己胸前,咬了一下伊得的唇瓣,聽見他吃痛的呻吟後,略為滿意地封住他的口。

  「嗯……」伊得舔刷著崑西的尖牙,感受著尖銳的觸感,還有對方從喉間擠出來的悶哼聲。

  在激烈的舌吻之後,崑西舔舐著伊得溢出嘴角的唾沫,逐漸向下舔吻,停在那圈深刻的齒痕上。

  「還痛嗎?」

  大約是藥效發揮了,伊得的疼痛感降低不少,反倒被撩撥得渾身發熱,卻遲遲等不到進一步的愛撫,便主動貼向崑西的胸膛,一手摸向對方的胯下。

  他故作無知地問:「你問的是上面還下面?」

  崑西眼露凶光,一把抱起伊得,讓他坐在最近的桌上,低頭就咬向他的肩膀,尖牙刺破柔嫩的肌膚,甜美的鮮血在嘴裡擴散開來,是一股令人難忘的美味。自己獨享的美味。

  「哈啊……」伊得無法克制地喘氣、發抖,被血族吸吮的酥麻快感蓋過了皮肉痛。

  崑西本來打算淺嚐即止,畢竟昨晚才那樣索求過,可是繚繞在嘴裡的甜美滋味教人瘋狂,他嘗了一口便停不下來。

  不行,不能這樣……他殘存的理智提醒他必須有限度地吸食,他收起獠牙,喘著粗氣,食慾得不到滿足,就只能用性慾填補。

  「伊得……」他充滿壓抑的呼喚聲令伊得的心跳加速,「你不應該……」他的話沒有說完,也不需要說完,那副彷彿要把人拆吃入腹的眼神已經道盡一切。

  伊得僅遲疑半秒,便主動吻上他。

  兩人交換唾液,共享體溫,在慾海中沉淪……

  ***

  他們的關係得從頭說起。

  伊得是孤兒,沒有關於雙親的記憶,從懂事起就跟著與自己相似的人群流浪、乞討,卻總是分到最少的資源,他認為自己的一生就是這樣了,吃不飽也餓不死。他曾眼紅那些打扮體面、依偎著雙親的小孩,怨恨過上天的不公,然而,殘酷的現實讓他明白這股怨恨並不能讓自己脫離困境,便漸漸地學會了麻木以對。

  後來隨著各國動亂,乞討越來越艱難,貢獻甚微的他被趕出群體。他不知何去何從,有人笑著給他指了一個方向,說有個好心的貴族會施捨食物給小孩子。他順著對方的指示走了兩步,就聽見背後傳來不懷好意的竊笑聲,可是他沒有選擇,只能繼續向前。

  那時候是寒冬,他走了很遠的路,走到腿都凍僵了,最後飢寒交迫地倒在雪地裡。他原以為到了生命的終點,沒想到再次張開眼睛,自己躺在一間好大、好漂亮的房間。下床走走看看,發現自己身在一幢古堡,怎麼看都不像是自己這種身分的人可以進來的地方。

  他在走廊上遇到其他年紀相仿的小孩,那些小孩都乾乾淨淨的,穿著華貴的衣服,問他餓不餓,還叫他放心,說古堡的主人雖然看起來有點可怕,但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當晚,他見到古堡的主人崑西,長得高大魁梧,像是一棵大樹,有股不怒自威的氣勢。崑西說,伊得是他撿來的第八個小孩,他不懂為什麼老是在自己的領地撿到小孩,不過既然都撿回來了,就會負起責任養到成人。

  連「伊得」這個名字都是崑西替他取的,伊得從這一刻就崇拜起這個全身充滿謎團的男人──他是他見過最仁慈也最好看的人了!自己在一夜之間多了個監護人,還能入住這幢雄偉的城堡,是否代表命運是可以扭轉的?

  如果今天他沒有遇見崑西,他晦暗無比的人生就不會有任何變化,卑賤的出身像是可恥的烙印,使他永不得翻身。崑西讓他見到一線希望,他是他悲慘、黑暗的世界裡,唯一的,聖潔的光。

  雖然這個男人作息與眾不同,晝伏夜出,不吃肉也不吃菜,只喝一種紅得像血的飲料維生,但仍是讓伊得崇拜不已。在他眼中,崑西猶如天上星辰,璀璨閃耀,遙不可及。

  伊得成為公爵的養子之後,才知道貴族的生活也不容易,必須學習的知識如浩瀚大海,但他不敢有半句怨言,他寧可多啃幾十本艱澀難懂的原文書,也不願再回去做乞丐。沒人喜歡當過街老鼠。

  儘管城堡裡的生活無憂無慮,哥哥、姊姊對年幼的伊得也愛護有加,可伊得仍是感覺如履薄冰,他難以從喜怒不形於色的公爵大人臉上讀出情緒,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在什麼地方觸怒崑西,然後就被掃地出門。他知道這份擔憂有些過頭,可是潦倒的過去在他的內心留下了深重的陰影,令他無法不擔憂。

  「你怕父親不喜歡你?」兄姊們聽了他的煩惱,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他只是不愛說話而已,他對我們一視同仁,很公平的。」

  「真的不會討厭我嗎?我學習得很慢……」

  「那有什麼關係?」兄姊們又笑了一會,摸著他的小腦袋說:「你真的那麼擔心的話,最近天冷,你就在他工作的時候,送件衣服過去吧!」

  伊得點頭如搗蒜,當晚就取了一件外套,送到崑西的辦公室,由於過度緊張,他竟忘了先敲門便跑了進去。

  崑西從文件堆裡抬頭,沉默地望著伊得。

  他早就從腳步聲辨認出來人的身分,但沒想到這個有點膽怯的孩子會直接闖進來。

  「爹地……」伊得舉高對他而言非常寬大的外套,「你會不會冷?我送衣服過來了。」

  他不冷。血族對溫度變化不敏感,若不是酷暑或嚴冬,是不會感覺到冷熱的。

  崑西不動也不吭聲,伊得的小心臟跳得很快,生怕自己惹對方生氣,舉著外套的雙手微微發抖著。

  「放著吧。」崑西吩咐。

  短短半分鐘卻讓伊得感覺過了有數個鐘頭那麼長,他吁了口氣,將外套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崑西見他杵在桌前,眨著羞怯的大眼睛,欲言又止的樣子,問道:「還有什麼事?」

  「想……想問爹地一個問題。」

  稀奇。崑西放下鵝毛筆,洗耳恭聽。

  「就、就是……」伊得深呼吸兩口氣,續道:「如果我書念得不好,爹地會不會討厭我?」

  「……討厭你?」

  「嗯……因為覺得我很笨,所以討厭我。」

  崑西搞不懂這孩子的想法,叫伊得別胡思亂想,他還是一臉委屈。

  崑西向來認為這些孩子的人生是屬於他們自己的,念書也好,不念書也罷,都要對自己負起責任,他更不會因此差別待遇;伊得是有點特別,但他也不會刻意讓他展現這份「特別」。

  「你希望我做什麼?」崑西嘆息著問。

  伊得著急得臉都漲紅了,「我、我不是在提要求,我只是想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不會惹爹地不高興?」

  崑西蹙眉思考,他真的被搞糊塗了,這孩子到底在問什麼?自己在伊得眼中是個易怒的人嗎?

  「過來。」他向伊得招手。

  只見這個剛滿九歲的小男孩戰戰兢兢地走近他,稚嫩的小臉上掛著不符合年紀的惶恐。

  崑西拍了拍伊得的小腦袋,「好好吃飯,多長點肉。」

  伊得瞪圓雙眼,「只要這樣就好了嗎?」

  「嗯。」

  「我都有吃光光。」

  「是嗎?昨晚有兩道菜你都沒碰過。」

  伊得既吃驚又心虛地低下頭。他以為崑西不會注意到自己。

  「我會……吃的。」

  「嗯。」

  兩人的對話到此為止。伊得看了桌上堆積如山的公文一眼,心知崑西還有正事要辦,便識相地退出辦公室。

  他摸摸自己的頭頂,好像還殘留一點被輕拍的觸感。

  和公爵大人說話,其實沒有那麼可怕。伊得暗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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