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在文字深淵的睡姿

　　※伊得生賀應援

　　※年齡操作有，小小伊得

 

　　當伊得踩中那塊下沉的石板時，就知道自己慘了。

　　使魔再三提醒過他忘卻遺跡留有許多機關、陷阱，踏出去的每一步路都必須謹慎探查，但是他一個恍神就誤觸陷阱。

　　意外來得如此突然，教伊得措手不及，被不明的光線照了一身。

　　使魔們目瞪口呆，伊得也飽受驚嚇地摸著自己全身上下──一塊肉都沒少，就是覺得有點無力。

　　「主人？主人！」

　　＊＊＊

　　崑西聽見敲門聲時，心裡還存有一絲狐疑，根據艾斯特捎來的消息，太像是一場惡作劇了。

　　打開門後，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墨菲尷尬的笑臉，接著就感覺到一團東西撲進自己懷裡，肩上的小傢伙尖聲叫了起來。

　　實在不能怪小傢伙反應激烈，因為這太……

　　「伊得？」崑西抓起賴在自己懷裡不動的小孩，舉到與自己平視的高度，看著那張肉嘟嘟的小臉，既熟悉又陌生，令他又呆了半晌。

　　「他真的是主人啦！他……」墨菲靠過來想解釋，卻被伊得踹了一腳，「哇噢！主人你好過分！」墨菲可憐兮兮地退後兩步，「如你所見，主人變成這個樣子了，連性格也變了，變得很……」『不可理喻』四字是含在嘴裡說的。

　　「崑西──」小伊得伸出小手，鼓著腮幫子說：「抱抱。」

　　崑西吃了一驚，疑惑地望向墨菲。

　　墨菲摸摸剛才被踹的腹部，神情相當委屈地說道：「那天我們去探勘，主人不小心中了陷阱後就變得這麼小，個性也越來越……」他受到小伊得不悅的瞪視後躲得更遠，「越來越『不拘小節』，就跟、呃，就跟一個八歲的小孩一樣……今天他鬧得特別凶，還突然要求見你，我們想請你到宅邸一趟，但是主人他堅持要到這裡來。」

　　「崑西抱抱。」小伊得的雙手沒有放下來過，一直得不到回應，大大的眼睛裡開始積水了。

　　「……」崑西只得將人抱在胸前，讓他靠在自己肩上。

　　托帕怯怯地伸出一隻前肢，戳了戳小伊得昏昏欲睡的小臉。

　　「唔……不要吵啦……」小伊得揮開托帕的碰觸，很快地閉眼睡著了。

　　崑西聽見他規律的呼吸聲，壓低聲音道：「忘卻遺跡設下的陷阱，大多是魔法構成的，那就會有破解的方法。」

　　「問題是我們破解不了呀！」墨菲無奈地回道，「大家研究過那個陷阱上面的文字，寫得不清不楚的，只知道主人被施加了一種很古老的魔法，我們找了能找的文獻，都沒有相關案例……還好主人看起來沒有生命危險，他就拜託你照顧了，我們這邊會再想辦法的。」

　　拜託他照顧？崑西想表示自己不是專業保姆，也不能保證伊得會不會對這座封閉的森林感到無聊而哭鬧起來，但墨菲像是擺脫了什麼燙手山芋般，已經化為獸形光速遠去，留下他與白鼬無言地對視。

　　「嘰嘰。」

　　「我知道。」

　　「嘰、嘰嘰。」

　　「唉！只能這樣了。」

　　崑西抱著熟睡的小伊得進屋，刻意放輕腳步，就怕一點聲響會吵醒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大魔法師。

　　小孩的溫度比成人高些，崑西感覺自己抱著一個小暖爐，而且是個難以卸除的暖爐，他試著將小伊得安置到床上，但試了好幾次都摘不下來。他唯恐稍一使力就會弄痛對方，只得抱著人一塊躺床。

　　行程被打亂了，但他不介意多睡一點。

　　此刻接近正午，刺眼的陽光斜斜地打在床沿，尚未熟睡的崑西正想挪個位置就感覺到小暖爐開始躁動，便睜開雙眼，和兩顆棕色的大眼睛四目相對。

　　「……不是要睡？」

　　小伊得不願意當人形暖爐了，手腳並用掙扎著要脫離懷抱，「好熱喔！」

　　要抱抱的是他，喊熱的也是他。崑西總算了解墨菲所言不假，也明白對方為什麼會急著把人丟給他。伊得不只身體，連心智都倒退回七、八歲的兒童，這麼強力的魔法已經是一種詛咒了。

　　真的無法可解嗎？

　　「好熱，脫不掉……」小伊得一邊扯著領口，一邊拉著崑西的手，要他幫幫自己。

　　崑西現在才注意到對方穿著綴滿荷葉邊與蕾絲的白襯衫，扣子全規規矩矩地扣好，下身是棉質的吊帶長褲，不知道是誰替他搭配的，在初夏季節當然會受不了。

　　「你在宅邸都這樣穿？」崑西替小伊得解開前兩顆鈕扣，發現縫得非常密合，難怪小孩子解不開。

　　小伊得點頭，「艾斯特說我穿得漂亮一點，就不會想要弄髒衣服了。可是，好熱喔！他們都不理我，我才會生氣的。」

　　應該不是不理你，是拿你沒轍吧？崑西按捺住反駁的衝動，想起身拿個東西，就見到托帕貼心地叼來一條沾濕的毛巾，崑西接過毛巾，擦拭小伊得身上的汗水。

　　被服侍得舒舒服服的小伊得趴回崑西的胸膛，感嘆道：「還是崑西對我最好了。」

　　「所有人都對你很好。」

　　小伊得撇撇嘴，瞪著崑西的上衣沉默片刻後，說道：「我不知道大家是不是真的喜歡我，是不是只因為我是大魔法師的繼任者，才會對我好？」

　　崑西放下濕毛巾，解開小伊得的第三顆扣子讓他更涼快一點，又順了順他稍嫌凌亂的頭髮，「你怎麼會這麼想？」

　　小伊得說不上原因，但心中就是有股沉甸甸的感覺，令人想發脾氣，也有點想哭，好像是一種極度的不安。

　　自從他誤觸陷阱變成孩童後，那些不愉快的往事都一一浮現，清晰得恍如昨日發生，他也意識到二十四歲的自己正在流失，他快要想不起卡萊因這一年多以來的經歷……

　　「我不知道……」他止不住淚水，淚腺彷彿壞掉的水龍頭，想關也關不上，拍哄著自己的大手是如此溫柔又溫暖，卻讓他哭得更凶。

　　他緊抓著崑西的衣襟，只求對方抱著自己，永遠不放。

　　＊＊＊

　　沒多久，小伊得哭累了，倒臥在床上睡成蝦球狀。崑西將空間留給他，帶著托帕出門巡山去了。

　　日落後，崑西歸來，對著滿屋狼藉愣了一會。

　　桌巾纏繞著工具箱倒蓋在地板，盆栽摔得粉碎，牆上被顏料抹得紅紅綠綠的，到處都是五顏六色的腳印。

　　這……小偷？不可能……

　　「嘰嘰嘰！」托帕慌亂地在屋裡上躥下跳，直嚷嚷遭小偷了。

　　「崑西！」一團髒兮兮的小人影從後門跑了進來，身上罩著明顯過大的黑色衣服，原本的襯衫、吊帶褲被遺棄在角落。

　　雖然崑西還搞不懂現場是怎麼回事，但至少得知凶手是誰了。

　　「唉唷！」小伊得被過膝的衣襬絆倒。

　　幸虧崑西眼明手快接住小伊得，否則後者就要跌在一片髒亂裡哭爹喊娘了。

　　「你……」崑西瞪著那張滿是鼻涕眼淚的小臉蛋，儘管內心很想來場眷屬與大魔法師的頂尖質問，但是這個時候的大魔法師身心恐怕連八歲都不到，不得不壓下帶著一絲火氣的念頭，先把人帶離屋子再說。

　　「崑西……嗚嗚……」陷入恐慌數個鐘頭的小伊得哭得很慘，使出最大的力氣扣住崑西的脖子，抽抽噎噎地控訴：「你去、去哪裡了？我找不到你……以為……以為你不要我了……」

　　崑西詫異地瞥了形容狼狽的大魔法師一眼，隨即向托帕使了個眼色，托帕無奈地叫了兩聲，先行回屋子打理環境。

　　「我什麼時候說過不要你了？」崑西的聲音充滿連他自己都驚訝的寵溺，「你以為我拋下你，就把我的屋子弄成這樣？」

　　「不、不是……」小伊得抹著眼淚，眼皮早已紅腫不堪，「我……想要找你，想畫魔法陣，可、可是我想不起來怎麼畫……你們教過我，我卻想不起來……我只記得……沒有人要我，沒有任何人要我……為什麼都不要我……」

　　二十四歲的他隨著時間消逝，他一步步地退回最不堪回首的幼小年紀，他知道，但是無力阻止惡化，他不知道明天一覺醒來，還能不能記得所有眷屬。

　　稍早他睡醒，發現小木屋只有自己一個人，看著昏暗的天色，孤獨伴隨著恐懼迅速侵蝕他的心靈，他尖叫、痛哭，都得不到回應。

　　崑西拿開小伊得的雙手，吻去他臉上的淚痕，「別人不要，我要。別哭了。」

　　小伊得慢慢停止哭泣，眨著紅腫的淚眼望著他，「真、真的嗎？」

　　「嗯，真的。」

　　「我不……信。」

　　「要怎麼做你才信？」

　　「親……」小伊得的耳根發紅，「親我。」

　　「……」崑西有幾秒鐘的僵凝。

　　這樣做好嗎？

　　現在的伊得只是個小孩子，他對小孩子也生不出歪念，雖然懷裡這個愛哭鬼是他心愛的大魔法師。

　　「哇！」小伊得再度大哭，「我、我就知道！連你都……不要我！」

　　崑西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這是在安慰伊得，現在的伊得只是在鬧小孩子脾氣，伊得實際上成年了……

　　小伊得在淚眼迷濛中碰到一堵溫熱柔軟的物體，馬上湊向前，緊緊貼住那兩片唇瓣，淡淡的燻灼木香氣沁入鼻尖，令他本能地伸出舌尖。

　　倏地，他被推開。

　　「……不行。」崑西悶聲道。

　　「不舔舔的話呢？」

　　「……可以。」

　　「舔一下呢？」

　　「不行。」

　　小伊得學乖了，安安分分地貼著崑西的嘴唇，香香軟軟的味道令他破涕為笑。

　　＊＊＊

　　在小木屋度過的這七天裡，小伊得的行為越來越幼稚，對於眷屬的記憶也越來越淡薄。

　　崑西看著櫃子裡接近完成的木雕片晌，蓋上一層布，就和艾斯特等人到屋外談話。

　　「我們算是找到答案了，」艾斯特說道，「那個陷阱設置的目的是防止外人入侵，本身並不具有殺傷力，那個光線只會讓人失去攻擊性。」

　　崑西皺眉，轉頭看了看還在屋裡跟托帕玩捉迷藏的小伊得，「讓人失去攻擊性就是把人變回小孩？」

　　墨菲搔著後腦說道：「那是很久遠的陷阱，說不定效果已經跟一開始設置的不一樣了。好消息是，這只是暫時性的。」

　　「會維持多久？」

　　兩個使魔互看一眼，支支吾吾地回答：「不清楚……我們只解讀出是暫時性的，但不知道會需要多少時間。」

　　艾斯特補充道：「我推測，跟個人的魔力強弱有關吧？主人這麼厲害，應該很快就會恢復原狀了。」

　　很快是多快？

　　沒人說得出來。

　　「崑西──」小伊得衝了出來，舉著手討抱抱。

　　崑西熟練地把人抱起來，直起身就見到使魔們擔憂的眼神。他們憂慮的，也是他憂慮的。

　　「主人，」艾斯特面對小伊得時換上一張燦爛的笑臉，「你喜歡吃什麼口味的蛋糕？」

　　小伊得怕生地貼靠著崑西，打量艾斯特好幾眼才認出來，「只要是蛋糕，我都喜歡。」他滿懷期待地問：「我有蛋糕嗎？」

　　「當然有啊！我們為主人的生日準備了非常豪華的禮物喔！」

　　「生日？」小伊得眼神一亮，很快又黯淡下來，「我不喜歡過生日。」

　　所有人面面相覷。

　　「那太可惜了！」墨菲大聲說：「主人不想慶生的話，所有好吃的東西都是我的了！」

　　小伊得聽到這裡不情願了，跟墨菲哇啦哇啦吵了起來。

　　日子過得很快，到了伊得生日當天，崑西好說歹說總算說服壽星回到艾斯特的宅邸，在眷屬們盛大的歡迎中走進布置好的宴會廳。小伊得對著六層的豪華蛋糕發出驚嘆聲，然後坐在崑西的肩上，吹熄頂端的蠟燭。

　　眾人望著吃得滿嘴奶油的大魔法師，臉上的表情都很複雜。

　　「給你！很好吃喲！」小伊得端著一盤蛋糕跑到崑西面前。

　　「伊得，我有話跟你說。」崑西隨手將甜點交給待命的傭人，便牽著小伊得來到隔壁的空房。

　　「你的禮物。」崑西解下繫在腰上的麻布包，取出一個做工細膩的木雕，是一隻手與另一隻略小的手十指相扣的造型。

　　「哇……好漂亮！」小伊得讚嘆著想接過禮物，雙手卻突然一抖，木雕掉落在地。

　　「伊得！」崑西抱住渾身劇烈顫抖的小伊得，同時驚動了其他眷屬。

　　眾人湧入房間後，就見到恢復原樣的伊得披著崑西的外套，呆若木雞地坐在地上。

　　「主人？」

　　「伊得？」

　　正當所有人想一擁而上抱住伊得歡呼時，後者猛地慘叫一聲，躲到崑西背後。

　　「拜託你們不要過來！天啊我丟臉死了！超級、超級丟臉！」伊得摀著滾燙的臉龐，完全不敢抬頭，「我對你們亂發脾氣，還踹了墨菲！對不起！我太糟糕了！」變成小孩的這段日子他都記得清清楚楚，羞恥得想當場挖地洞鑽進去！

　　「哎，是真的滿痛的。」墨菲揉著當初被襲擊的腹部。

　　「閉嘴啦笨淫魔！」艾斯特賞他一個拐子後，走到伊得身邊拍拍他的肩，「主人，我們不介意啦，我們都知道這是意外嘛！對吧，各位？喏！大家都點頭喲！」

　　「可是……」伊得仍然不敢抬頭。

　　「好啦，給主人一點時間冷靜一下，我們回隔壁等你喔！」艾斯特送了個飛吻後，領著眾人離開房間。

　　「伊得。」

　　聽見崑西的呼喚，伊得還是不敢放下掌心，耳根紅通通的。

　　「伊得，你沒有事，真是太好了。」

　　伊得聽出對方的語氣十分稀鬆平常，終於抬頭，望見崑西淡淡的笑容。

　　「生日快樂，我的大魔法師。」

　　兩人牽手，接吻，一如地上的那尊木雕，十指相扣。

 

　　2023.10.22更新番外〈還是小小 伊得的時候〉

　　座落森林一隅的小木屋飄出食物香氣，只見大魔法師忙進忙出，將一道道佳餚擺上桌。

　　早早就洗好四肢、準備好餐具的托帕在桌邊等開飯，「嘰！」

　　「來了、來了！」大魔法師拉著大廚入座，接著替大家盛湯添飯。

　　崑西瞅著伊得吃得一臉幸福的模樣，自己遲遲未動筷，直到伊得察覺他的視線，有點侷促地放下碗。

　　「怎麼了嗎……一直盯著我看？」

　　崑西低頭切肉排，淡淡說道：「前幾天你還吵著不吃菜，現在看你這樣，覺得神奇。」

　　伊得險些噴飯，神態狼狽地摀著嘴巴，臉孔紅得像要滴血，「那、那、那是因為──」

　　「昨天恢復後，胃口也這麼好嗎？」

　　「呃，我──咳咳咳！」伊得被飯菜嗆著了，停在半空的食指抖啊抖的，想解釋什麼但又咳得眼淚直流。

　　崑西嘆了一聲，起身順著伊得的背，為他抹去眼淚。

　　「嘰嘰！」托帕送來一杯水。

　　好不容易停止咳嗽的伊得淚眼汪汪地揪著男友的衣角，「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了好不好？」

　　崑西沉默良久後，點頭。

　　他只是擔心伊得會有後遺症。

　　＊＊＊

　　挑食

　　那是小伊得寄宿的第二日，當時的他還保有二十五歲大部分的記憶，但有時候會表現得跟一個小孩沒兩樣──還是非常任性的那種。

　　小伊得意興闌珊地扒了兩口午飯，就放下碗筷，嘟著嘴說：「不要了。」

　　崑西將碗拿來一看，裡頭剩下一些野菜，他試過味道，燉得剛剛好，沒有問題。

　　「不好吃？」他問。

　　「不喜歡。」小伊得跳下崑西為他製作的兒童椅，就要抱起托帕往溪邊跑。

　　崑西伸手一撈，把人撈了回來。托帕趁隙跳出小伊得的掌握，攀在崑西的肩上勸小伊得聽話。

　　滿腦子玩樂的小伊得怪叫著想從寬大的衣服中來個金蟬脫殼，但一山還有一山高，崑西立即抓起前者的衣襬，一左一右交叉綑住生氣的小人兒。

　　「吃完再去。」崑西命令。

　　「不要！不要！」被限制行動的小伊得滿地打滾，令人聯想到性格頑劣的潑猴，「我不餓、我不要吃菜、我要玩！放開我！」

　　「伊得……」

　　「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

　　崑西按著額角，隨即彎腰將小潑猴抱起來，「不可以挑食。」他在尖叫聲中想了想，補充道：「營養要均衡，身體才長得快……」

　　「嘰？」托帕歪頭。

　　正當崑西意識到這番話的問題所在時，小伊得停止掙扎，水靈靈的大眼睛裡寫滿疑惑。

　　「我不會再長大了吔？」

　　……為什麼伊得在這個時候就恢復大人的心智了？

　　「把菜吃光再去玩。」崑西說道。

　　小伊得撇了撇嘴，勉為其難地答應了，然後坐在餐桌邊，表情十分悲苦地吞下那碗燉菜。

　　崑西在旁看了都要懷疑起自己的廚藝。

　　「吃完這個……」小伊得又嘟起小嘴，那高度簡直能吊臘肉，「有沒有點心？」

　　「……點心？」還討價還價？

　　「別人家的小孩吃完自己討厭的東西都會有獎勵……」小伊得露出比流浪小狗還可憐百倍的眼神望著崑西，「我沒有嗎？」

　　崑西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他該說什麼？別人家的小孩是哪一家？吃飯就是吃飯，哪有什麼獎勵？他不懂。

　　看伊得說得這麼可憐，自己真的虧待他了嗎？

　　「嘰嘰嘰、嘰。」托帕眼見崑西陷入困境，拍拍他的臉，給了一點建議。

　　崑西再次按壓額角，「……你想吃什麼？」

　　小伊得的臉蛋霎時亮了起來，光速吃光燉菜，然後蹦蹦跳跳地撲進他懷裡，開始列願望清單。

 

　　家家酒

　　今天小伊得不想去溪邊玩，因為他那顆古靈精怪的小腦袋迸出一個點子，他想要辦一人茶會。

　　崑西連三天留他獨自看家，實在太悶、太無聊了，他得找點事做。

　　他在屋裡巡了一圈，相中一塊最大的桌巾，興高采烈地在後院的大樹下鋪開來當作野餐墊，又陸續拿來大大小小的器皿與木雕。雖然是就地取材，但是在他精心布置下，看起來也有模有樣的。

　　崑西打獵回來對著東倒西歪的家具發出沉重的嘆息，和托帕分工合作把所有物品回歸原位。

　　「嘰嘰。」托帕揮爪，向他示意罪魁禍首在後院。

　　「我去就好。」

　　「嘰。」托帕拋給他一個同情的眼神後，鑽進自己的窩休息了。

　　崑西一跨出後門，坐在樹下的小伊得便燦笑著朝他招手。

　　崑西掃了一眼，這次比較好懂。他走近小伊得，什麼話都還沒說，後者就拉著他的褲管要他坐下。

　　「崑西當把拔！」小伊得另一手指著大熊造型的木雕，皺著眉說：「它不適合當把拔，太凶了。」

　　崑西看著那尊自己在數年前刻來練手的作品，怎麼樣都感受不到小伊得所謂的「太凶了」是哪裡凶。

　　「誰是媽媽？」他問。

　　「它！」小伊得比向一尊松鼠木雕。

　　「那你是？」

　　「小孩！」

　　「……」還真找不到破綻。崑西來回看著熊與松鼠的雕像，及小伊得十足認真的表情，感到無奈地搖頭，「我不想當爸爸。」

　　「那你想當什麼？薯叔嗎？」小伊得兀自笑得開懷，然後拿起一組茶具，端給眼前的男人，「崑西薯叔，歡迎你來，請喝茶。」

　　那張白皙稚嫩的小臉洋溢著孩童的天真無邪，任誰看了都覺得是個可愛的孩子，可是……

　　崑西接下空茶具，糾正用詞：「叫哥哥。」

　　「嗯？」

　　「叫哥哥。」

　　小伊得愣了一會，「崑西……葛格？」

　　他看到崑西滿意地點頭，不禁抓抓後腦，滿腹疑惑。他不知道崑西這麼喜歡當葛格。

　　他主動坐上金髮眷屬的腿，親了對方的臉頰一下，「喜歡葛格。」

　　崑西與小伊得四目交接，清澈的大眼裡盛滿對他的愛慕。

　　「多喜歡？」

　　小伊得有點害羞地笑笑，往崑西的嘴啄了一下，「最喜歡！」

　　「小鬼。」崑西揉亂小伊得的頭髮，琥珀色的眼睛瞇了起來，嘴角上揚的弧度令小伊得心蕩神馳。

　　「葛格。」

　　「嗯？」

　　小伊得勾著崑西的脖頸，小小聲地說：「親親。」

　　「……不可以伸舌頭。」

　　小伊得乖巧地答應了。

　　整個下午兩人都在擁吻。

 

　　壞小孩

　　崑西在美麗的晨光中甦醒，他本來能多睡一會，但是答答答、叩叩叩、砰砰砰的噪音擾得他再也忽略不了。他很想發火，很想喊「別吵了」，但是脫口的只有一聲虛弱的呻吟──前一晚被迫陪伊得玩到深夜，他實在累得不行。

　　他乏力地下床。

　　尖銳的硬物刺入腳底板，椎心般的痛楚讓他跪在地上，膝蓋又頂到兩坨長有尖角的物體，痛得他悶哼連連、渾身發抖。

　　「嘰？嘰嘰！」聽見異響的托帕從轉角衝了出來，幫忙把凶器推到一邊，「嘰嘰嘰嘰、嘰嘰！」

　　托帕替崑西檢查傷勢，表示只是幾片紅腫，請他安心。

　　崑西深呼吸幾口氣後，啞聲道：「去叫伊得過來。」 

　　小伊得在托帕的帶領下走到臉色鐵青的崑西面前。

　　崑西坐在床沿，比了比周遭散落的雜物，無聲地質問。

　　「我、我在找昨天你念給我聽的那個……故事書。」精力過剩、一早就起床翻箱倒櫃的小伊得抓抓臉頰，神情相當無辜地解釋。

　　崑西指著躺在牆角的故事書。

　　「啊、啊我後來……想拿我們一起玩過的玩具。」小伊得捏著自己的手指，語氣更無辜了，「我很安靜地玩喔！然後又想起你買了很多東西給我，我忘記收去哪了，找很久……是托帕陪我找才……」

　　「嘰？嘰嘰、嘰嘰！」

　　「已經說過很多次，東西要收好。」睡眠不足外加身體的疼痛使得崑西的神色異常可怕。

　　「對不起，我馬上收！」小伊得被嚇得不敢再辯解，慌忙蹲下收拾環境。

　　崑西原地不動，想監督小伊得的收拾工作，但是沒多久瞌睡蟲上身，他感覺眼皮越來越沉重，身子晃了兩晃便倒在床鋪睡著了。

　　這一覺睡到隔天早上，總算睡飽的崑西聽到自己的肚子狂打鼓，畢竟一天一夜沒進食了，也不曉得昨天的伊得怎麼料理三餐……

　　空氣中有股焦味。

　　他瞬間清醒跳下床，不料一腳踏中尖銳又堅硬的東西，痛得他蹲在地上半晌說不出話。

　　「伊得！」

　　他很少會大吼，而且是帶有這麼多情緒的大吼，響徹雲霄，枝頭的鳥兒振翅飛走。

　　一身油汙的小伊得慌張現身，看了看地面的玩具，再看看崑西摸著自己的腳底板，便了解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我玩了一下下，我有收起來喔！」小伊得一邊澄清一邊揮舞著鍋鏟，「我想到崑西都沒吃飯，就跟托帕一起做飯，就忘了東西收到一半。托帕，我說的是真的對不對？」

　　「嘰嘰……」在他頭上的托帕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彷彿在稍早的幾個鐘頭裡付出了全部的心力。

　　「什麼東西燒掉了？」崑西盡量保持冷靜。

　　「早餐，我想煎肉肉給你吃……」

　　崑西第數次深呼吸，穿上鞋子，跨過地雷區，接手廚房的工作。

　　片刻後，色香味俱全的早餐出爐，小伊得開開心心地吃了兩口後，不知道想到什麼呆了幾秒，接著放聲大哭起來。

　　崑西拿早餐的手懸在那裡，和托帕都感到極其不可思議。

　　哭什麼啊？

　　「崑西討厭我了！」

　　蛤？

　　小伊得哇哇哭得很傷心，「我沒有把全部的玩具收起來，惹你生氣了！我想煮飯卻搞砸了，這個好吃的肉肉是你煎的，我什麼都做不好！你一定覺得我是壞小孩，一定會討厭我！不要討厭我啦嗚嗚嗚──」

　　崑西和托帕又交換一個眼神，托帕搖頭嘰了幾聲，說牠也不懂，哄就對了。

　　萬般無奈的崑西起身離席，將愛哭包小鬼抱起來，伸手摸了一下那張小臉，濕答答的像在下雨。

　　「我什麼都沒說，都是你自己亂想。」他輕拍著小鬼的背脊，不時替他擦眼淚，「我只是希望你守規矩。」

　　「我……我都沒有做到……」

　　「那就慢慢學。」

　　小伊得揪著崑西的衣領，眨著淚眼問：「崑西真的沒有討厭我嗎？」

　　「真的。」

　　「那……」小伊得將自己的嘴湊過去，「我要親親。」

　　托帕迅速吃完自己的早餐，滿身疲憊地到屋外找地方休息去，誰管那對人類怎麼親。

　　＊＊＊

　　往事敘述到這裡，伊得忍無可忍地打斷崑西的話。

　　「我沒有什麼後遺症啦！」伊得的臉龐湧上羞恥的緋紅色，全身燙得像是火在燒，要是崑西再繼續講那段日子的糗事，他就要──就要下山去了！

　　崑西不懂這小鬼為什麼這麼激動，「你沒事就好。」

　　「對嘛，我就說我沒事啊！幹嘛一直提那些？誰──誰小時候沒有欠扁過啊？我那還算乖好嗎！」

　　「……」他沒有說到這種程度吧？

　　「我也只不過是害怕被你討厭嘛，還、還有比較愛討親親而已……」伊得自己說到害羞不已。

　　「……那現在不喜歡親了？」

　　伊得吃驚地抬頭，大聲聲明：「沒有、沒有！我沒有不喜歡！我喜歡親親，我最喜歡親親了！」

　　然後很長一段時間兩人都不說話，只顧著擁抱、接吻。

　　托帕泰然自若地吃自己的飯，一面細嚼慢嚥，一面欣賞旁邊開花的大樹。

　　這兩個人類真的是一個鍋配一個蓋，隨便他們，自己就別白操心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