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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在沉重的氣氛中散會。

  受了囑託的艾斯特又開始忙進忙出,伊得牽著崑西來到美麗的花園,盛放的花朵被綠葉簇擁,空氣飄著淡淡花香,是忙碌、喧騰的豪宅中最幽靜的地方。

  「雖然情況看起來很糟,但我會努力到最後一刻的。」伊得微笑著說道,「你就別再擔心我會自殺了,好嗎?」

  聽到關鍵字,崑西不由得繃緊下頦,將伊得那雙因到處奔波而粗糙的手牢牢包在自己的掌心。

  過往的一個月,伊得還會忙裡偷閒,竊笑著帶他到宅邸各個隱密的角落幽會,也經常在開完會的三更半夜摸上他的床,蹭著他的身體,要他醒來。這些帶有色心和孩子氣的行為,在他看來都可愛得教人心慌,就好像伊得隨時會消失不見,讓自己再也找不到。

  到了今天,伊得又染上濃重的憂鬱之色,然而伊得看出了他刻意隱藏的不安,反過來安撫他。

  「……好。」他回答,得到對方寬慰的笑容。

  後來,木之祭壇、火之祭壇相繼爆炸,光之祭壇、水之祭壇也搖搖欲墜,伊得強撐著疲憊不堪的身軀,疏導四座寶石祭壇後,就把自己關在艾斯特宅邸的書房,日以繼夜地閱讀書籍、翻找資料。

  他這樣廢寢忘食的做法引起關切,眾人一致推派與大魔法師關係最密切的崑西進書房,將伊得拖去睡覺。

  「我還不能休息!」伊得掙扎著推開崑西,在一地狼藉中抓起好幾張泛黃的紙,「你看我找到什麼?是休伊留下來的手稿!雖然他寫得很簡略,畫得也很亂,但是這上面提到寶石祭壇──」

  崑西皺眉看著他青黑的眼圈,「伊得,你需要休息。」

  「你沒看到嗎?上面寫著祭壇有瑕疵──」

  「伊得。」

  「你先聽我說好不好!」

  崑西蹲下身與伊得平視,嘆道:「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你調和寶石這麼多次……我們也知道問題出在祭壇本身。休伊有沒有寫下解決的辦法?」

  「我……」伊得一時語塞,垂頭喪氣地說:「還沒有找到……」

  「要是休伊有辦法,他就不會拋下祭壇不管了。」

  「祭壇是他做的,他怎麼會沒辦法?說不定是我漏掉了!」

  「伊得……」崑西的聲音多了懇求的味道,「去睡一覺。要是你在找到答案之前就累垮,你想做的事都做不到了。」

  伊得啞口無言,乖乖地放下書卷,走回臥房。

  幾天過去,多數眷屬還留守在各處祭壇,伊得也還在和成堆的書本奮戰,但他不曉得外頭的世界早已風雲變色。

  洪災、乾旱,使得許多地區的農作物歉收,糧食的價格飛漲,民生用品的物價也一連漲了數次,民間怨聲載道。

  緊接在通貨膨脹之後,光之區域的邊境地帶出現幾起不明的傳染病案例,醫治無果,醫者一籌莫展,傳染病擴散的速度猶如燎原之火,延燒到了王都。教廷緊急調派人手,協助王國及其他區域隔離病患,並投身研究病因與對策。

  禍不單行,水之祭壇又失控了。伊得不得不踏出書房,跟隨奧利文趕至水之區域。

  崑西遵從伊得的吩咐留在宅邸待命,聽著僕人們的竊竊私語,說疫情越來越嚴重,怕死的貴族們都足不出戶了。

  深夜,筋疲力竭的伊得回來了,一聲不吭,倒頭就睡。崑西替他換上乾淨的衣物後,為他蓋上薄被,自己也躺下就寢。

  崑西感覺自己的意識剛要下沉,身旁突然響起一陣陣的咳嗽聲。

  「伊得?」他立即起身查看,枕邊人縮成一團,掩嘴咳嗽著。

  「我……我沒事……咳咳!」伊得因咳嗽整張臉漲得通紅,啞著聲音說:「可能……有點著涼了,我等等請人拿藥來……」

  「我去拿。」崑西摸摸他出汗的臉龐,隨即步出房門取藥。

  等他折返進房,伊得已全身大汗地側臥著,神色痛苦地喘氣。

  崑西衝向前,摸上伊得的額頭,是滾燙的。

  「幫我……」伊得虛弱地說道:「我想……吐……」

  崑西將他抱進衛浴間,他立刻扶著馬桶嘔吐起來,吐完了就癱軟在崑西的懷中,吃下退燒藥後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但睡得並不安穩,崑西守了一整夜沒有闔過眼。

  天亮時,伊得的燒終於退了,他小心翼翼地不驚擾到打瞌睡的崑西,披上一件外套便筆直走進書房,將桌上凌亂的文件重新排列整齊,尋找其中的關聯,解讀隱藏的訊息。

  崑西是被托帕叫醒的,托帕抱怨自己怎樣拍門都沒人應,是路過的僕人替牠開門的。

  「怎麼了?」

  「嘰嘰,嘰!」艾斯特說有重要的事情找你。

  崑西站了起來,大概猜到伊得去了哪裡,沒有多說什麼便帶著托帕走向大廳。

  在場的人除了艾斯特,還有三名祭司,所有人的臉色都十分凝重。只見艾斯特吩咐下人帶領其中兩名祭司前往書房後,回頭望向崑西。

  「昨晚只有你見到主人,他看起來還好嗎?」

  「……不太好。」崑西警覺地問:「你請來了祭司,有多嚴重?」

  托帕瞪圓雙眼,相當緊張地聆聽他們的談話。

  留在原地的年輕祭司說道:「這部分請讓我說明吧!昨日奧利文大人回到聖堂後就全身不適,高燒不退,我們用了很多方法才讓奧利文大人退燒,但是今天一早,我們發現他的臉……」

  「臉?」

  「長了疹子,嘴裡也出現紅斑……這些症狀正是最近流行的傳染病的病徵。」

  崑西震了一下,追問:「無藥可醫嗎?神術呢?」

  「奧利文大人拿自己做實驗,目前已知的藥方都沒有效果;至於神術,只能延緩發作,無法根治。」

  「那會怎麼樣?」

  年輕祭司露出遺憾的神情,「疹子會慢慢變成水泡,水泡會化膿,然後惡化潰瘍,死亡……病患有機會自體痊癒,但是,機率不高。」

  「嘰嘰……」怎麼會這樣……

  「要注意的是,與患者接觸過的人都必須隔離開來,這種病傳染性很強……」

  「會傳給動物嗎?」崑西問。

  「到目前為止,只有人傳人,家畜都是死於天災或魔物侵襲。」

  艾斯特說道:「崑西,你跟主人……」

  「我不會離開他。」

  崑西轉身跑向書房,恰巧碰上兩位祭司走了出來,他們同時在胸前比劃著,低語「願卡萊因神保佑您」,然後走遠了。

  書房內,伊得振筆疾書,似乎正在做什麼紀錄,因過於專注,並未注意到有人來到自己身邊。一隻大手捧著他的臉,抬了起來。

  原本細緻的皮膚如今布滿點狀的隆起,有的開始化膿,幾乎找不到一寸完好的地方,只有那雙晶亮的眼睛仍閃著堅毅的光輝。

  「很難看吧?」伊得扯出苦澀的淺笑,「你最好別碰我,會被我傳染的。托帕也是,不要太靠近我。」

  「嘰……」托帕跳至桌案,歪頭望著他。

  「抱歉啊,托帕,我現在的樣子很醜。」

  「不醜。」崑西鬆開手,目光落到桌上的文件,「在寫什麼?」

  伊得感覺喉嚨又乾癢了起來,連忙摀著嘴,遠離崑西,在牆邊咳著。

  「休伊的手稿上……咳!都重複寫著幾個字,『釋放』……咳咳!和『兩個人』……」

  崑西沉默片刻,接著抱起托帕,將牠放在門外,囑咐牠不要再踏進來。

  「嘰嘰嘰?」為什麼?那你們怎麼辦?

  「我們就待在這裡。」

  托帕不想被隔絕在外,抓著他的上衣,嘰嘰嘰地強烈反對。崑西搖搖頭,無聲地表達立場。

  托帕慢慢放下前爪,黯然地跑開了。

  「崑西,你……咳咳!」伊得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一臉不解地看著他,「你這是幹嘛?」

  崑西箭步拉住來不及反應的伊得,「祭司們要你別走出這個房間,對吧?」

  「對,他們的用意是不要傳染給別人……崑西,你不應該碰我的,我不想傳給你!」

  「昨晚我就碰過你了。」崑西將他抓得更牢,「別管祭壇了,去聖堂治療你的病。」

  伊得甩了幾下甩不開對方的箝制,不禁惱火地說:「我只是長了點疹子,偶爾會咳嗽、頭痛而已,沒有那麼嚴重!我今天才聽那些祭司說人民快餓死了,魔物還跑到村莊作亂,我就快揭開休伊的謎底了,沒有空管自己的病啦!」

  「那,你也該知道這種病是會致命的。」

  「是啊,我知道,可是我也知道聖堂還沒找到解藥。」

  「……你答應過我不會自殺的。」

  「這不是自殺!」伊得捶著崑西的胸口,只捶了兩下就停手,遮著臉道:「我只是面臨別人也會面臨的末日而已,生點病算什麼?我就快找到答案了,讓我找好不好?還有,拜託你不要看我的臉,真的很可怕,我都不敢照鏡子了……剛剛為我施展神術的祭司們說,這些疹子會越長越多,到時候全身都是……」

  伊得的初衷是拯救卡萊因,自始至終都沒有改變過,他又怎麼會因為伊得生病,就厭棄他的外表?

  「我說過你一點都不醜。我陪你,這是我們約好的。」

  伊得想了很久,掀了幾次唇想說點什麼,例如染上這種怪病絕不好受,他不想看到崑西也變得跟自己一樣,但是仰頭和崑西對視後,頓時明白彼此都不忍心留下對方孤零零的一個人……

  兩人共同關在書房的頭兩天,送飯的僕人都能準時回收餐盤,還可以聽見裡頭模糊的交談聲。

  第三天,餐點被留在原地,附上一張字條:「不用再送飯來了。」

  第四天,書房偶爾會傳出咳嗽聲以外,靜悄悄的。

  第五天,托帕纏著所有見到的人類,拚命地求他們打開那扇緊鎖的門扉,當艾斯特掏出鑰匙解鎖後,就見到大魔法師與他心愛的眷屬靠牆坐著,手牽手睡著了,而大魔法師的另一隻手捏著寫滿筆記的紙張……

  崑西篇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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