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在文字深淵的睡姿

　　在崑西住院養傷的期間，卡萊因來了一個稀客。

　　那位稀客不但擁有特別的身分，而且長得花容月貌，比一線演員有過之而無不及，即使站在人海中也掩蓋不住他過於強大的氣場，可一顰一笑卻讓人背脊發涼。

　　伊得知道他是誰，幾年前曾遠遠地見過一次，還是店長勒令不准他靠近的。他也得發瘋才會想靠近那個人。

　　玖夜帶著兩名壯碩的小弟進入ＶＩＰ包廂，向附近的伊得招招手。

　　這時的店長偏偏在倉庫搬貨，伊得很想裝死，但玖夜的目光已鎖定自己，再裝死就真的會死得很難看。

　　「請問需要什麼嗎？」伊得放下抹布，硬著頭皮上陣。

　　玖夜見這位服務生的態度十分良好，雙眸微彎，薄唇勾起一抹笑容，優美的手指像打節奏般敲著桌面。

　　「這裡的老闆雇用未成年人，是不是欠檢舉呀？」

　　伊得乾咳一聲，「我成年很久了……客人，您想點什麼？」

　　「嗯……」玖夜將他全身上下掃了一遍，「小少爺，是你救了崑西嗎？」

　　伊得渾身一僵，瞪著玖夜。

　　「他是我的老朋友。」玖夜停止敲打，笑意加深，「我好幾天沒看到他了，最近才知道他人在醫院。這倒是稀奇，通常他是送人進醫院的那方。」

　　「客人，我不知道你們……」

　　「你只需要回答問題。」玖夜打斷伊得的話語，笑容在剎那間消失，冰冷的視線定在對方臉上，「是你救了崑西嗎？」

　　伊得滲出冷汗，僵硬地點了點頭，「是我沒錯……」早知道就不擦那張桌子了！早知道就閃遠一點！

　　「真的是你呀？看不出你有那樣的膽量呢。」玖夜發出很輕的、不屑的笑聲，「我是來跟你的老闆聊兩句的，不過跟你聊也是一樣。我是不滿意老朋友就這樣收手不幹，但我更不滿意他們出爾反爾的行為，我已經叫他們老大回去好好管教那些人了。」

　　「什麼……意思？」

　　「哦呀，腦袋這麼差嗎？意思就是不會再有人找崑西的麻煩了。」

　　伊得還處在震驚之中，玖夜已若無其事地點起餐來，還要求他動作快一點。

　　店長回到店內，得知貴客大駕光臨，連忙上前招呼玖夜，自然地支開伊得，讓他服務別桌客人。至於他們聊了什麼，伊得就不得而知了（也沒興趣追究）。

　　時光匆匆又過了一週，天天感嘆自己勞碌命的伊得準時進卡萊因報到，但有點不同的是，他還沒開工就被店長叫去會客室。

　　天色尚未全黑，客人也還不多，伊得探頭看了一眼外場，便快步走進那間鮮少使用的會客室。

　　甫進門就和一張俊臉四目交接。

　　噢，哪來的帥哥？

　　伊得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目光下移，是一副襯衫前三顆鈕釦扣不起來的頂級身材，像極了前陣子住院的那位前黑幫份子──嗯？他察覺不對，再定睛一瞧，端坐在沙發上的帥哥不就是崑西嗎！ 

　　原來他長這個樣子啊！陽剛的線條彷彿古希臘雕像般完美，和陰柔美的玖夜是兩個極端。

　　店長不讓他繼續發呆，催促他到自己身邊坐下。

　　「伊得，我叫你來是因為……」

　　伊得的心神都放在沉默的崑西身上，完全沒在聽店長講話。帥哥當然賞心悅目，但是為什麼他感覺有點沮喪呢？

　　啊，好像是因為發現自己交往過的人沒有一個比崑西或玖夜好看吧？

　　這年頭長得醜的都不能混黑道了是不是？沒天理啊！

　　一個精美的禮盒突地被塞進他懷裡。

　　「幹嘛？」他一臉納悶地瞪著店長。

　　店長翻著白眼道：「你在夢遊是不是？人家給你的謝禮啦！」

　　伊得不好意思承認自己看帥哥看到恍神，當下傻笑著收起禮物，對崑西說了一番客套話。

　　崑西只淡淡地回應「不必客氣」，就要告別二人。

　　「等等！」店長連忙出言挽留，「你不再考慮一下我的提議嗎？我保證是合理的待遇！」

　　崑西不假思索地搖搖頭，「找別人吧！」

　　雖然伊得不知道他們倆私下談了什麼，但也能從隻字片語猜到大概，又見到店長對自己打眼色，立刻機靈地幫腔，請崑西別這麼快拒絕。

　　崑西露出不解的眼神，但無論是詢問他們挽留的理由，或是解釋自己不能答應的原因，都是件相當麻煩的事，所以他選擇沉默，直接開門跨了出去。

　　「拜託你考慮一下吧！」伊得追在他身後勸道。

　　崑西置若罔聞，逕自向前邁步。

　　店長正苦惱著該怎麼求崑西留下時，一名員工氣喘吁吁地跑來跟他報告，有兩桌客人互看不順眼打了起來，怎麼攔都攔不住。店長哀嘆一聲，不得不撇下崑西，帶著自家員工趕去勸架。

　　但是他們才跑了兩步，打架的人們已追逐著逼近過來，其中有人抓著空酒瓶胡亂揮舞，似乎當作了有力的武器，殊不知在擊中目標前，空酒瓶就滑脫掌握，飛過店長的頭頂。

　　等到伊得看清楚酒瓶的軌跡時，已來不及反應了！

　　目擊者都尖叫起來。

　　一隻大掌迅捷無比地攔截凶器。

　　伊得雙腿一軟，跌在地上，腦袋嗡嗡作響。一個人倒楣成這個樣子，真的可以寫個「慘」字了。

　　崑西將空酒瓶交給旁人後，一把拉起伊得，帶到店門外。

　　「常發生這種事嗎？」崑西皺著眉問。

　　「他……這裡……」伊得驚魂未定，結結巴巴地說：「一般都是勸架，勸不了就、就報警……可是警察來了，那天就做不了生意……所以……」

　　「沒有人保護你們？」

　　「沒有。」伊得經常聽店長抱怨這裡的地頭蛇只收錢不做事的，而且還不能不交錢。

　　崑西的眉頭皺得更深，半晌後啟口道：「我送你回家。等我。」

　　伊得一頭霧水地看著崑西迅速走進店裡，不久後又走了出來，但這次他的手中多了幾樣物品，伊得認出那是自己的外套和背包。

　　「店裡……」

　　「沒事了。」崑西看出伊得的疑問，補充道：「鬧事的人離開了。」

　　欸？這……

　　直到伊得被一路護送到家門前，仍然想不通這件事是怎麼發展的。

　　「你不適合這份工作。」崑西忽然道。

　　「蛤？」

　　「你還小。」

　　「……蛤？」

　　崑西見伊得似乎不太苟同自己的話，試著說服他，「我在你這個年紀時，沒能好好讀書……」

　　「等一下！」伊得只覺得哭笑不得，「什麼叫我這個年紀啊？你跟玖夜都講一樣的話。」

　　聽到玖夜的名字，崑西出現非常奇怪的表情，彷彿吃到臭酸食物。

　　「你見過玖夜？什麼時候？」他沉聲追問。

　　「就在上個週末，他說你們是朋友，跟我問了幾句話。」

　　「……我們不是朋友。」崑西的口氣透著嫌惡。

　　咦？

　　「我原本不懂你老闆為什麼想雇用我，現在懂了。」崑西瞪著別處，雙手握拳，爆出青筋，「老狐狸！」

　　呃，什麼？

　　可惜崑西不打算解釋，將伊得送進門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翌日，伊得在卡萊因的一隅看見站崗的金髮男人，既驚喜又疑惑地抓抓腦袋，便悄悄跑去詢問店長這是怎麼回事，店長才萬般無奈地透露這是玖夜提出的交換條件。

　　「什麼條件？」

　　「他『免費』罩我們，但是必須雇用崑西。」

　　「為什麼啊？」

　　「我怎麼知道？我猜他是不想要崑西脫離這個圈子吧？真可怕，他們八成有仇。」

　　伊得回想起昨晚崑西憤怒的神色，認為店長的猜測不無道理。

　　崑西大可鐵了心不甩店長的請求，偏偏他在了解卡萊因的難處，及玖夜的交換條件後，二話不說地留在了店裡。伊得想，這種有（人情）債必還的性格在某些人的眼中就是一項弱點吧？

　　雖然伊得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但仍然很高興崑西成為自己的同事。

　　數天後，店長終於找到工讀生，讓幾乎沒有休假的伊得眼眶含淚地完成交接，重新以客人的身分出入卡萊因。無論如何，週末是拿來娛樂，不是耗在端盤子上的啊！

　　「都放你自由了，怎麼還每週報到？」店長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就是揶揄。

　　「來捧你的場不好嗎？」伊得避重就輕地反問。

　　「當然好啊！」店長指了指某個方向，擠眉弄眼地說：「他在那邊。」

　　伊得本來就不打算隱瞞企圖，當下嘿嘿一笑，跑去找盡忠職守的崑西。

　　佇立在暗處觀察動靜的崑西老早就看見伊得，不禁嘆了一口氣──這孩子就這麼喜歡泡夜店嗎？

　　「嗨！」伊得笑嘻嘻地停駐在他面前，「你快下班了吧？我請你喝一杯？」

　　崑西凝視著伊得一會，在那張雀躍、充滿討好意味的小臉上，讀出一種超乎尋常的情感。

　　「喝酒傷身。」他像長輩般叮嚀。

　　「不一定要喝酒啊，可以喝果汁或是汽水。」

　　「……別亂跑。」

　　伊得明白這是答應的意思，立即眉開眼笑地點點頭，接著到吧檯邊和別人聊天說笑。

　　他總是留到三更半夜，只為了等崑西下班，聽他用那種責備的口吻說他不該這麼貪玩，然後一路護送他回家。伊得知道自己被看作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孩，如果這樣的誤會能得到崑西多一分的關注，他不介意保持這個誤會。

　　但是在經過數次的誘惑未果後，伊得開始不爽了。

　　在崑西眼裡，他看起來到底像幾歲？他使出渾身解數賣弄性感，給了無數的性暗示，崑西不為所動就是不為所動！反而裝裝可愛還能得到摸摸、抱抱！簡直見鬼了！

　　某次，伊得佯裝酒醉，跌跌撞撞地撲進站崗的崑西懷裡，崑西一言不發地將他整個人打橫抱起來，帶到二樓最遠離吵鬧的房間裡。

　　伊得在崑西放開自己之前，襲擊對方的嘴角。

　　崑西明顯愣住了，對上伊得晶亮的眼睛，立刻就明白這小鬼根本沒醉。

　　伊得見他不排斥，膽子肥了幾分，再度湊向前，貼住他的唇瓣。

　　崑西任由懷裡的小鬼親吻，微微收緊了環在他身上的雙臂，既不退卻，也不回應。

　　伊得很快就察覺崑西無動於衷，結束了這個短暫的吻。

　　「你討厭我嗎？」伊得低聲問。

　　「沒有那回事。」

　　「喜歡我嗎？」

　　「……」

　　伊得從他略為蹙眉的神色中看出一絲為難，雖然感覺不是滋味，但也絕不想逼迫別人表態，便掙扎著要他放下自己。

　　「我在這裡等你下班。」伊得若無其事地揮了揮手，示意崑西回到工作崗位。

　　崑西應了一聲，將空間留給他。

　　伊得瞪著天花板，胸口塞滿了不甘心的情緒。他不會這麼容易放棄的，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