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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人車漸稀,但是對夜貓子而言,狂歡的時刻才正要開始。

  名為卡萊因的夜店來客絡繹不絕,打扮時尚的男男女女擠在舞池中,瘋狂地扭動身體,襯著震天價響的背景樂,彷彿是叢林裡求偶的動物。

  伊得在吧檯後把玩著酒瓶,秀了兩手特技,在客人的喝采聲中調製出十來杯酒精飲料。有的熟客對他暗送秋波,他都一笑置之,繼續當個稱職的酒保。

  伊得與卡萊因的店長是莫逆之交,既是最資深的顧客,也曾是最能幹的員工,除了幹架外,店裡什麼工作都能勝任,稱他是卡萊因的活招牌也不為過。

  聽說,伊得只要和人看對眼,雙方就能共度一夜;聽說,伊得的眼光很高,不是隨便一個阿貓阿狗都能搭訕成功;聽說……

  「我來了、我來了!」一名身著工作服的年輕人急忙跑來和伊得交棒。

  伊得樂得放下雪克杯,穿梭過一波又一波的人潮,婉拒了所有來搭訕的男女,不停地東張西望,在尋找某個對象。

  「伊得──」一聲軟膩的呼喚從背後傳來。

  伊得原本懶得理會呼喚,但自己的外套被拉住,不得不回身面對來人。

  身材嬌小的青年長相甜美可愛,曾經是伊得的床伴之一,但如今的伊得只覺得意興闌珊,擠出笑容打過招呼就要走開。

  「等等──」可愛青年嘟著嘴再次抓住他,「你不是說自己從良了嗎?我當時難過了很久吔!你現在這個樣子……是不是又要出來『玩』了?」

  伊得稍微使勁拉回了自己的外套,順勢整理衣領,「偶爾也會想重溫以前的打扮嘛!不過我今天不是來『玩』的,你不用招待我了。」

  「咦,是這樣嗎?」青年滿臉可惜地看了看花枝招展的伊得,目光在他的胸腹之間流連,「要是改變主意了,歡迎來找我喲!」

  伊得乾笑幾聲,告別對方後在場上晃了一圈,終於在一處騷動中發現目標。

  那是常見的爭風吃醋的戲碼,兩個男人為了一個男人大打出手,殃及鄰近的客人。這時候,某個高大的人影就會在問題擴大以前現身介入。

  一身黑衣黑褲像是要融入黑暗的崑西拉開纏鬥的男人們,只憑握力就令滋事者痛得嚎叫,失去反抗的力氣。周圍了然的人們立即讓出一條走道,讓崑西將那兩個男人攆出門。

  兩名訓練有素的員工出面收拾現場,恢復原狀。人們又歡騰起來,喝酒、跳舞,誰也不在意幾分鐘前的插曲。

  「嘿!」伊得趕在崑西沒入人群前開口,成功吸引對方的注意,「崑西,可以耽誤你一分鐘嗎?」

  他見到崑西亂髮下的雙眼些微瞇起,好像在打量什麼。

  「……伊得?」聲音略帶驚訝。

  「對,是我。」伊得露齒一笑,「這邊太吵了,跟我來。」

  崑西不置可否,瞥了牆上的電子鐘一眼後,跟隨伊得的腳步來到不對外開放的二樓。

  伊得切亮一盞日光燈,好讓崑西看清楚自己的模樣。

  「你下班後,我們一起去吃宵夜吧?」伊得興致勃勃地邀約。

  崑西答非所問:「為什麼做這種打扮?」

  伊得得不到正面回答也不氣餒,轉了一圈,笑問:「不好看嗎?」他故意讓寬大的皮革外套滑落雙肩,外套上的金屬綴飾叮鈴作響,露出單薄的無袖緊身衣。

  但是最惹眼的是他染成霧銀色的頭髮,兩點光芒在耳邊閃爍著,是銀耳鍊。

  如此妖冶招搖的裝扮,與伊得以往樸素的形象判若兩人,因此崑西剛剛多看了好幾眼才敢確定是他本人。學生就該有學生的樣子,但是自己並不是伊得的什麼人,沒有立場批評。

  「我不餓。」崑西拒絕邀約後,想了想又說道:「待會我送你回家。」

  他看不慣伊得老是逗留到這麼晚,小孩子就應該專心念書、準時睡覺。

  「我自己一個人也能回家呀!」伊得捧著自己的臉頰,眨眨無辜的大眼睛,故作可愛地說:「我希望你陪我吃消夜嘛,就陪我一下好不好?」

  「一分鐘到了。」

  「等一下啦!」雖然伊得老早就知道這個男人有多難攻陷,已經做好心理建設,但還是哭笑不得地攔下對方,「崑西,再五分鐘就有人來跟你交班了,這五分鐘能出什麼事啊?」

  「不一定。」

  「你……我說不會出事就是不會!」

  「……」

  伊得深呼吸一口氣,握著崑西的大手,握得很緊,不讓他抽走,「崑西,只要你沒有明確地拒絕我,我就會一直纏著你。我在想,你是不是對我有很大的誤會啊?」

  「我誤會什麼?」

  伊得的臉上多了點怒氣,「你把我當小孩啊!」

  崑西露出「這不是理所當然嗎」的表情。

  「你每次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說這個小朋友怎麼還不回家!我成年了,出社會了好嗎!」伊得越說越氣,直接將崑西的掌心貼在自己的胸膛上,「怎樣,小孩子不會有這種肌肉吧?雖然沒你的大啦……咳嗯!還有,我穿成這樣就是想讓你知道我根本就不是什麼乖乖牌,在你認識我以前,我都是這種風格的打扮,不信的話你去問店長啊!」

  「……」

  「還有、還有,我可是很受歡迎的,如果哪天我被別人追走了,你就不要後悔!」

  崑西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撫摸著對方因為激動而泛紅的臉頰。

  「我不值得你喜歡。」

  「為什麼?至少給個理由吧?」

  這次,崑西沉默的時間變長了,他在猶豫是否要把那些顧慮都說出來,但是,他說了之後,伊得就會死心嗎?

  伊得鬆開他的手,放膽抱住他,「吻我。」

  崑西依舊沉默,雙手卻緩緩地搭上他的肩膀。

  ***

  大約兩個月前,伊得在一條暗巷撿到崑西。伊得不曉得那算是巧合還是意外。

  他已經很久不泡夜店了,只是會定期露個臉,讓那圈朋友知道他還活著,順便小酌幾杯;過慣了普通社會人士的生活後,很難再像以前那樣縱情聲色了。

  那天,店長說有個服務生捅了個簍子後跑了,臨時找不到人遞補職缺,只好來拜託伊得幫幫忙。伊得看在多年的交情上,忍痛犧牲自己的休假來當週末工讀生。

  伊得送完所有餐點後,提著沉重的垃圾袋走出後門,因此發現垃圾桶旁倒著一個人影,衣服髒得可怕,手上、臉上都是血汙。

  他被嚇了一跳,抖著手探探人影的呼吸,確定還有氣才稍微鎮定下來,掏出手機想叫救護車。

  「不要……」受傷的男人睜開腫脹的眼皮,竟有副低沉磁性的好聲音,但也虛弱得近乎斷氣,「不要……救我……」

  不要救他?

  伊得錯愕地停止撥鍵,有幾秒鐘認為自己聽錯了。

  男人似乎暈了過去。

  忽然,一陣叫罵聲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了過來,伊得依稀聽見有人吆喝「別讓他跑了」,他一邊罵髒話,一邊把眼前的男人拖進店內。

  他悄悄地將店長帶過來,兩人合力將傷者安置在最近的休息室。

  「這人看起來就是道上的兄弟,也不知道是被暗算還是犯了什麼錯……你確定要救他?」店長問。

  「他都傷成這樣了,外面好像還有人在追他,你要我見死不救嗎?」伊得揉著額際說,「還說我咧,你自己以前也救過黑道的人啊!」

  「那是因為我知道對方的身分好嗎?你怎麼知道這個人不是誰誰誰的仇家?」

  伊得無奈地嘆氣,「好啦、好啦!反正人都抬進來了,就幫他洗個傷口、上點藥,等那些人走了就把他扔出去,行了吧?」

  「記得扔遠一點。」

  「那薪水就多給一點啊!」

  兩人唇槍舌劍,誰也不讓誰,但雙手從未停下,一個拿醫藥箱,一個端水盆,輪流照料著床上的男人。

  不久後,崑西醒來了,不理旁人的關心,一瘸一拐地想離開房間。

  店長率先抓住他,強迫他坐在一張椅子上,「名字、幫派、受傷的原因?」

  崑西看著身上的紗布,又瞄了瞄店長,及皺著眉頭的棕髮少年,老實地回答──他在少年時走了歪路,輾轉進了某個大幫派,至今已經厭倦刀口舔血的日子。

  「他們說想要脫離的話,就要打贏全部的人──我贏了。」

  伊得和店長面面相覷,神情都吃驚、不解,「你、你打贏了?那怎麼還被追?」

  崑西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該怎麼說明,「有些人不喜歡我,不想放過我。我沒有武器,他們有。」他留意到兩人的神情,補充道:「那些追我的人可能會找你們的麻煩,我會走的。」

  「什麼跟什麼啊……」伊得難以置信地說:「他們開出那種刁難人的條件,卻又在你達成後反悔?也太不講誠信了吧!」

  崑西心想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把事情想得太天真了,黑道就是不守秩序、沒有禮義廉恥的集合體。道義?的確有部分的人重視這點,也會訂下門規,在缺乏道德觀念的人身上追求可笑的紀律。

  他忍耐著暈眩感,再次站起身。後腦杓吃了一棍,鈍痛降低他的判斷力,加上一隻眼腫得幾乎張不開,摸索好一會才摸到門把。

  「慢著。」伊得按住他的手,「我開車送你去醫院。」

  崑西凝視著對方年輕單純的臉龐,「不需要。」

  「需要。」店長嘆了一聲,將車鑰匙交給伊得,「早點回來。」

  伊得點點頭,隨即帶著崑西上車。

  路上,伊得忍不住發問:「那個……你倒在外面的時候,為什麼叫我不要救你?」

  崑西感覺越來越暈,仍強撐著回答:「因為我不是好人,不值得救……」

  尾音未落,他就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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