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在文字深淵的睡姿

　　今天算是美麗的一天，伊得時常光顧的早餐店來了個熱情的歐巴桑，在他的起司蛋餅裡多塞了一片薯餅，他帶著感恩的心趕往捷運站，列車正好進站，令他得以提早進公司打卡。

　　一打開工作用的電子信箱，就看見那個奧客戶的回信，他連續深呼吸後點開信件──

　　「沒錯，這就是我要的感覺。等你的樣品。」

　　伊得跳起來歡呼，放下心中高懸了數日的大石，然後在同事們不解的眼神中一一和他們擊掌。

　　「什麼，那個大客戶滿意了？」同事們知情後紛紛驚呼道：「天啊，不愧是伊得！只有你才能對付那個難搞的老頭啊！」

　　伊得不掩得意地抬起下巴，「過獎、過獎。」

　　「那我們應該來慶祝一下啊！」有人這樣提議後，獲得廣大迴響。

　　恰巧這時部門主管進門，一夥人跑向還搞不清楚狀況的主管，起鬨著要他訂高價的飲料外送。

　　「好好好……你們三天兩頭就跟我拗，不答應還不行。」主管不敵眾人的撒嬌攻勢，立即撥打電話實現他們的願望。

　　伊得哼著歌回到座位開工，等著喝免費的飲料。

　　＊＊＊

　　布置簡潔的臥房內，一抹高大的人影正熟睡著。

　　溫暖的陽光隨著時間推移，漸漸地傾斜，曬到崑西的雙足。他翻了翻身，繼續睡。

　　托帕從睡窩中起身，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後，跳到崑西的床上，蹭蹭他的臉龐，「嘰嘰！」

　　「唔……」崑西眼睛沒張，推開托帕。

　　「嘰嘰嘰！」托帕加把勁用尾巴拍打他。

　　「一天不做……也沒關係……」崑西睡意濃重地回話。

　　「嘰嘰──嘰──」

　　本想把托帕扔下床的崑西突地睜開眼睛，望著那張有點生氣的毛毛臉，「知道了……」他抓著一頭亂髮，十分不情願地起床。

　　在連續工作三天後，他的確想休息一天，但是托帕提醒他要是再休息下去，這個月的生活費就吃緊了。他自己是無所謂，但不能讓托帕跟著自己挨餓。

　　他打著哈欠，檢視擱在寫字桌的行事曆，完成洗漱後穿上工作用的衣褲，披上黑色外套，最後朝托帕伸手。

　　「嘰！」托帕熟練地跳上他的掌心後，鑽進外套口袋裡。

　　他箭步出門，騎車上路。

　　在多數人眼裡，他生活的態度很不像樣，沒有亮眼的學歷，也沒有固定的工作，僅靠著四處打工維持生計，但這是他自己的人生，他覺得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雙親在他年幼時便離開人世，親戚們互踢皮球，誰都不想照顧他這個外人。他也明白自己有些地方跟別人不一樣，不討人喜歡是意料中的事情。

　　崑西跑了兩筆訂單後，在路邊停了下來，瀏覽外送ＡＰＰ，確定沒有出現新的訂單。

　　暖洋洋的天氣讓他半瞇的眼睛瞇得更細，真想回家睡個回籠覺。

　　提示音效來得及時，他滑開一看，是飲料店的單。看來自己不能偷懶了。

　　不一會，他摘下安全帽，提著一大袋冷飲走進辦公大樓，高大壯碩的身材引起側目，本人早已習慣這類的目光，不以為忤地一路踏著樓梯，來到二樓的辦公室。

　　室內的職員在見到他後都露出極度不可思議的表情，好幾個人同時圍了過來，毫不避諱地評頭論足。

　　「我的老天鵝！這次外送員的身材太棒了吧！」

　　「我的飲料是口罩帥哥送的，幸福來得好突然！」

　　「帥哥，你都跑這附近的單嗎？我以後要多多訂外送了！」

　　鮮少被人群包圍的崑西有片刻的恍神，暗忖這裡的客人真有點怪，隨即舉高塑膠袋。

　　「請接收。」殊不知他一開口，又引爆一陣尖叫。

　　「好低沉、好渾厚、好好聽的聲音喲！」

　　「是跟形象完美搭配的聲音吔！」

　　職員們顧著發花癡尖叫，沒人肯接過崑西手上的東西，崑西不禁發出困擾的嘆息。

　　全神投入在工作中的伊得終於被失控的同事們驚動，才想著抬頭訓誡一下，就被嚇得跳了起來。

　　那頭亂糟糟的金髮，罕見的高大身材，再加上那雙帶著黑眼圈的眼眸，不是他的鄰居崑西還會有誰！

　　他怎麼會──啊，外送！

　　伊得急忙衝過去解圍。

　　「謝謝、謝謝，辛苦了！」伊得接下那一大袋飲料，隨便塞給某位同事後，以極快的速度拉著崑西下樓，背後響起一片失望的聲音。

　　伊得無暇顧及同事的感受，逕自把人帶到一樓的儲藏間外才停下，這裡平時沒人會來。

　　「你是這裡的員工？」任由他拖著跑的崑西問道。伊得適時替他解圍，他嘉許地摸摸對方的頭。

　　伊得正要開口就被突來的摸頭獎勵殺個措手不及，呆愣地回道：「嗯？呃，對……你今天跑外送啊？這也太巧了……抱歉啊，我們這邊的人比較……嗯，外放，沒有嚇到你吧？」

　　「沒有。」崑西倒是對遇見伊得這件事比較驚訝，「工作時間，你離開位子沒關係嗎？」

　　「我的進度早就超前了，沒關係啦！」伊得要他安心地揮揮手，端詳起崑西的裝扮，其實就是很普通的白Ｔ、牛仔褲配外送平台的制服外套，可是好看的人穿什麼都是好看的，嫉妒死人了。

　　怪不得他的同事們有那麼飢渴的表現，崑西即使全身包緊緊的，依然遮不住精實的肌肉線條，寬肩將上衣拉得筆挺，兩片胸肌撐出誘人的弧度，飽滿的曲線在腰間收窄，形成黃金的倒三角形；要不是有外套遮擋，樓上那票人鐵定也會對他的完美翹臀驚聲尖叫。

　　伊得使出強大的意志力，命令自己從美色中清醒過來，「欸？我只顧著聊，差點就忘了你還在跑外送，你快點──」

　　頭頂忽然傳來人群下樓的腳步聲，伊得當機立斷抓住崑西躲進儲藏間，動作出奇俐落地關門、上鎖。

　　儲藏間很小，一坪不到，卻放了三面牆的鐵力士架，囤積了各式各樣的雜物、廢棄物，容身一人已經有點勉強，此刻伊得與大個子的崑西共擠一室，更是極限中的極限。

　　伊得一進來就後悔了，但沒有後悔藥可以吃，更別說同事們還在附近喧鬧，這時候兩人出去不但會害崑西再度被纏住，也極可能造成彌天大誤會。

　　「嗚……」伊得一轉身面對崑西就撞上對方的胸膛，他直覺摀著鼻子要退後，無奈退也退不得，後腦杓撞上門板，又是扣的一聲。「唉唷……」

　　「唉！」崑西索性把冒冒失失的小鬼頭固定在懷中，避免他再自撞，「伊得，你在緊張什麼？」

　　「咦……緊張？」伊得貼在富有彈性的胸肌上呆了一會，意識到現在的情境有多美好之後，整個人便放鬆下來，悄悄蹭著那片天堂，「不，我不緊張了。」哇！這觸感、這香味──簡直比他的枕頭還舒服啊！

　　崑西一邊聆聽著外頭的動靜，一邊輕拍著他以為內心很不安的鄰居小鬼的背。

　　好、好舒服……伊得覺得這傢伙在哄他睡覺，自己連日來熬夜畫圖、寫報告，精神一直很差，現在躺在美人胸懷，真的快睡著了……

　　「啊！不行，我不能睡！」伊得猛然張大眼睛，著急地揪著崑西的外套，「我們進來多久了？崑西，你趕快找個機會出去，不能耽誤你的工作──」

　　「無所謂。」

　　「怎麼可以無所謂？你──」

　　「我關了ＡＰＰ，所以無所謂。」崑西沒想到伊得這麼關心他的生計，一雙懶洋洋的眼睛泛起笑意。

　　伊得不禁看得出神，他好像是頭一次看到他笑吔……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拉下崑西的口罩，收穫一張暖暖的笑顏。

　　伊得感覺自己的心臟狠狠地跳了幾下，像是要跳出喉嚨──他了解這是什麼心情，最近兩天以來，他再了解不過了，但是他同時也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跟自己一樣喜歡男人。

　　伊得將崑西的外套抓得更緊了，「你對我是怎麼……」

　　「嘰嘰！」托帕帶著哭音的叫聲打斷了伊得的問話。

　　「呃？」

　　伊得低下頭，見到托帕從皺成一團的口袋裡爬出半個身子，可憐兮兮地瞅著他。

　　「嘰嘰嘰……」我不想當電燈泡，可是我真的好痛喔……

　　崑西嘆了口氣，將托帕移置到肩上，「外面安靜了，出去吧！」

　　伊得不經意掐痛托帕，心有愧疚地摸摸托帕，承諾會多買幾包肉乾補償牠。

　　一分鐘前的事，令伊得有些尷尬地笑笑，然後若無其事地附和道：「好，我們躲得也夠久了。」

　　握上門把一轉，只聽到卡卡作響，怎麼轉都轉不開。

　　不、是、吧？

　　再轉了轉，卡卡卡……

　　伊得感到十分錯愕，還來不及跟身後的人商討該怎麼逃生，一隻大手就將他往後撈。

　　「讓我來。」崑西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門把拔下來，再往前一推，門開了。

　　「……」雖然……但是……這有這麼好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