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在文字深淵的睡姿

　　碰釘子的季冠惟自覺太多話，便低頭道歉：「是我不對。」

　　沈宥希見他這個樣子不免產生一絲罪惡感，正要開口就被他握住掌心。

　　季冠惟神情嚴肅地盯著他，「沈宥希，你會平安的，我希望你平安。」

　　呃，慢著──沈宥希大惑不解地瞪著被碰觸的地方。這是第二次了吧？季學長怎麼這麼喜歡握別人的手，這樣足以構成性騷擾了吧？

　　「學長，你講話就講話，何必──」

　　季冠惟不肯鬆手，鄭重其事地說：「我一定得這麼做。」

　　「嗄？」沈宥希以為自己聽錯，「你說你一定得……牽手？」他的眼角瞥見前方的女高中生們正看著他們竊笑。

　　他不禁發窘地抽手，不想被旁人誤會。

　　季冠惟知道自己的舉動在他人眼裡十分奇怪，早已習慣了。他再次道歉，得到的是沈宥希排斥的表情。

　　唉……季冠惟暗暗嘆氣。就是常常搞得如此尷尬，他才不輕易與人深交的。

　　「我的站到了。」沈宥希見公車停靠，拋下一句「再見」就快步下車。

　　季冠惟在座位上目送他的背影，接著低頭沉思。

　　自己是不是多管閒事了？

　　他一點都不了解沈宥希，就擅自出手幫忙，也許對方感覺很困擾。

　　灰暗的往事片段浮現腦海，他悄悄地握緊雙拳。

　　＊＊＊

　　一星期過去，沈宥希都沒碰上怪事，瘀痕也消了，他在困惑的心情中點開被閒置多日的個人頻道，和死忠粉絲交流，才有那麼一點踏實的感覺。他看著小幅上升的訂閱數，似乎許久沒有過得這麼順遂了。

　　但也因為順遂，他才感到更加困惑。這是不是別人所說的苦盡甘來？可是，真的可以放心了嗎？

　　這晚，許書揚聽完他的疑慮後笑道：「你該不會被嚇習慣了吧？再怎麼倒楣都是有個限度的，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

　　是很好。沈宥希不願繼續頭痛這件顛覆自己十多年認知的怪事，和許書揚一塊把屋裡已發黑的符全部撕下，同時也把心裡殘存的顧慮拋開。

　　如果他想回到原本的生活，就不應該被這點挫折打敗。

　　轉眼又流逝一個月，沈宥希恢復以往蹦蹦跳跳的活力，今天約誰吃飯、明天約誰夜遊，不只現實過得精采，網路社群的經營也漸入佳境，他用心磨練自己打遊戲的技巧，加上他活潑逗趣的實況解說，吸引新一批的觀眾追蹤、交流，訂閱數達到千人大關。

　　晴朗的下午，考完試一身輕的沈宥希步出教室，和幾個酒肉朋友勾肩搭背的，正準備要去吃大餐慶祝。

　　「對了，差點忘記……」沈宥希在踏入校園停車場時想起某件事，立刻駐足並向後轉，「你們先過去，我晚點跟你們會合。」

　　「你要去哪啊？」

　　「找人談點事，很快就好。」沈宥希頭也不回地前往垃圾集中處，通常這個時間季冠惟都會在那裡幫忙。

　　果不其然，幾抹人影杵在垃圾桶前忙碌著，季冠惟也身處其中，沈宥希箭步走了過去。

　　「季學長，方便借一步說話嗎？」

　　季冠惟露出訝異的眼神瞥了他一眼，立即放下袋子，跟著他走到稍遠的遮雨棚下。

　　「學長，好久不見了。」好面子的沈宥希不會忘記問候的禮貌，微笑道：「學長還記得我承諾過要答謝你的事情嗎？我一忙起來就忘了，真不好意思。」

　　季冠惟反倒為對方的堅持感到驚詫，他壓根沒把這個承諾放在心上，莫非自己看起來像個期望得到回報的人嗎？

　　「我心領你的好意。」他說道：「沈學弟，我曾強調過我不需要謝禮。你要說的只有這些嗎？」

　　「那天是我失禮了。」沈宥希必須承認是自己太市儈，老想著別人不安好心想趁機揩油，就算身邊有不少活生生的例子，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他為這件事想了很久，季冠惟前前後後幫助自己多少次？對方可有哪一次來跟他索取報償？答案是沒有，甚至在看到他要給鈔票時生氣了。原來社會上還是存在不求回報的好人。

　　「你……」

　　「學長！」沈宥希怕又被賞閉門羹，急忙道：「我反省過了，一開口就提金錢給人的觀感的確不好，所以我打算用別的方式酬謝你！」

　　季冠惟眼露疑惑，「別的……方式？」

　　「看你是想讓我請一頓飯，或是我當三天校工跟你一起清理校園。」

　　第一個選項他能理解，至於第二個……當三天校工？季冠惟不由得再次打量起沈宥希。

　　對方身上穿的Ｔ恤、牛仔褲乃至運動鞋都是平價品牌，唯獨那支貴重的錶略嫌突兀，是否可以解讀為這位家境優渥的沈學弟想融入大眾呢？

　　校工說白了就是打雜的，雖然以他學生的身分，粗重的工作輪不到他，但也不是別人眼中輕鬆的事務，沈學弟願意紆尊降貴？

　　「呃，」季冠惟透出遲疑的神色，「你這麼堅決的話，我選吃飯……」

　　「沒問題。」沈宥希拿出手機上網，「你喜歡吃什麼？訂位要訂哪一天？」

　　這個效率……季冠惟這會擠不出客套的表情了，眉頭皺了起來，「讓我回去想想，別這麼急。」

　　沈宥希見到他這個表情以為自己惹他不快，便馬上道歉。

　　「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你最近還好嗎？」季冠惟在意的是這件事。

　　「很好啊！」沈宥希真心道：「即使不拍都市傳說的影片也不會怎麼樣，我花了點心思改變自己的風格，成效還算不錯。」

　　「一帆風順？」

　　「對，一帆風順。」

　　季冠惟終於勾唇微笑，五官線條看起來不那麼冷漠了，「那真是太好了。」

　　「咦……」沈宥希愣愣地望著他，自己好像是第一次見到他的笑臉。

　　這人會笑喔？他差點就要當作季學長是個只會擺冷臉和皺眉的機器人咧！

　　想不到學長笑起來還滿好看的，不過還輸自己一點就是了。

　　雙方的討論到此告一段落，季冠惟表示要回去完成工作，於是揮別尚有約會的沈宥希。

　　夕陽沉沒後，季冠惟收拾物品搭車下山，走進自宅就見到外婆坐在客廳的藤椅上，彎著腰在一張白紙上寫字。

　　他忙不迭地過去關心，「阿嬤，妳在寫什麼？」

　　髮絲半白的邱麗華抬起臉來，六十歲的年紀身體還很硬朗，一見到寶貝孫子就笑瞇眼。

　　「寫出租條件呀！」

　　「出租？」季冠惟感覺納悶地看著外婆，「阿嬤，妳真的要招房客嗎？」

　　幾天前才聽外婆提過，這麼快就付諸行動？

　　「當然是真的囉！」邱麗華蓋上油性筆的蓋子，神情得意地說：「我聽街坊說屋齡老一些、空間小一些不要緊，重點是在交通便利性和地理位置，你看我們這棟屋子不是離你的學校很近嗎？」

　　季冠惟點頭。這是事實，自家距離學校不到六公里。

　　「那就對啦！光是距離近就是吸引人的要點。」邱麗華拿起紙張審視，「我都想好了，你隔壁那間空房當儲藏室太浪費，不如租給學生。」

　　「可是……」季冠惟想了想，覺得問題不小，「我們家裡只有一間衛浴，冰箱也只有一台，房客跟我們共用會不會……」

　　「這不算什麼問題吧？」邱麗華打斷他的疑問，「家裡就只有我和你兩個人，加上未來的房客也才三個人，一間浴室很夠用啊！至於冰箱，買個迷你型的給房客就好，價格也不貴，我還負擔得起。」

　　季冠惟見外婆心意已決，一時之間不知還能說些什麼，何況出租這件事確實能帶來一筆收入，他似乎沒有理由反對。

　　他抓抓只比平頭長一點的髮梢，問道：「那阿嬤要怎麼打廣告？」

　　「嗯，這就要交給你啦，乖孫！」

　　「我？」

　　邱麗華將那張寫著出租資訊的白紙交到孫子手上，靦腆笑道：「歹勢啦！我不會用網路，所以要請你幫我到那個什麼租屋網刊登訊息。」

　　「今天就要刊登嗎？」

　　「快要放暑假了吧？陸續會有學生找新的宿舍，當然是越快越好。」

　　季冠惟應了一聲，走進臥房打開筆電，將外婆交代的事情處理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