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在文字深淵的睡姿

　　第二十九章 他的心意(一)

　　曾經聽人說初吻這種東西在你出生時就已經失去了，父母會搶著奪走你的「第一次」。但也有人說在你長大懂事後，獻出的第一個吻才算是初吻。我本身是選擇相信第二種說法，因此在羅大少毫無預警地吻我時，心裡想的是：初吻沒了。

　　雖然我的外表看起來很平靜，也沒有激烈的抵抗，但是實際上我已經震驚得無以復加，就是因為太過吃驚，臉上才會一點表情都沒有。

　　在我的觀念裡，嘴對嘴的親吻是情侶、夫妻才會有的親暱舉動，朋友是不會親嘴的，感情再好也不會。

　　可是羅大少現在的行為已經徹底顛覆了我的觀念，他正捧著我的臉，讓我無可閃避地與他雙唇相貼。

　　「嗯……」我不由得發出低鳴，開始想到要推拒。

　　他的反應很快，居然一把抓住我的雙手，還趁隙將舌頭伸進我的嘴裡。

　　「唔！」我萬萬沒有想到還有這一招，當場嚇傻了。

　　我的舌被迫與他的糾纏在一起，那種濕滑、搔癢的觸感很、很怪異，原來接吻是這種感覺嗎？有點毛，有點嚇人，但是並不算太討厭……

　　我赫然被自己的感想驚醒，渾蛋，我在想什麼！

　　情急之下不知從哪來的力氣，我不但掙脫雙手的箝制一把推開他，還賞了他響亮的一巴掌。

　　我抹著濕濡的嘴唇，氣喘吁吁地瞪著他，難以置信他竟然是這種人！

　　他的眼神迷離，帶著一點吃驚與慌亂，像是不明白自己剛才做了什麼。

　　「我……對不起，你……」他想靠過來，但馬上被我喝止。

　　「不要過來！」我不停地擦拭嘴唇，想把那種殘留的觸感擦掉，但是不管怎麼做失去的初吻也不會回來了！「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太過分了！」

　　以前跟著老媽看電視劇，每次看到女主角被男主角強吻的橋段，一開始一定會抗拒一下，但是馬上就會和男主角天雷勾動地火，說自己沒有對方就會死──現實中哪有這種事！被強吻的感覺糟透了！一點也不好！

　　「啊……」我突然感到臉頰上有溫熱的液體，伸手一摸，是眼淚。我接著望向始作俑者，他的表情充滿了愧疚與哀傷。

　　「這個惡作劇太超過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媽的，我從沒想過會有被自己好友強吻的一天，而且自己還像個被施暴的女人般可憐兮兮地掉眼淚！

　　「對不起，我並不是──」

　　「我一直……一直把你當朋友耶！結果你對我做了什麼？」我無法控制地哽咽起來，第一次覺得自己真是個孬種！「你果然是討厭我吧！我以為終於可以進一步了解你，可是現在卻……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

　　「不是！」他突然提高分貝叫道，但沒有再前進一步，他的表情看起來很難受，明明受害的人是我才對：「不是這樣的！你為什麼不聽我說──」

　　「那你想說什麼？『抱歉，我沒有惡意』嗎？」

　　他看著我那丟人的哭臉，嘴唇動了幾下，卻始終沒有發出聲音，最後他低頭對著地板吐了長長的一口氣。時間過得很慢，一兩分鐘就像是一個世紀那麼漫長，等到他再抬起頭時，表情已經恢復平靜，他慢慢踱步到我面前，然後從口袋中掏出一小包面紙放到我手中。

　　「對不起，」他輕聲說道，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微笑，「一切都是我的錯，這是個非常惡劣的玩笑，你就當作從來不認識我吧……」他遲疑了一下，但還是伸出手抹去我臉上的淚水，「別哭了，辛苦畫好的妝會花的。」

　　他向我點了點頭，丟下一句「拜拜」便走了出去。

　　被獨自留在此的我傻愣地看著他離去的方向，腦海裡迴盪的是他那句「當作從來不認識我吧」。

　　他臉上雖然在笑，但是他──

　　「等一下！」我想追上去卻已經太遲了，人影消失得無影無蹤，宛如從未出現過。

　　──他是認真的！

　　我蹲在樓梯口，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個驚駭的事實。

　　他不是在開玩笑，他的眼神像是傷透了心──明明被強吻的人是我，傷心的人也應該是我啊！為什麼他一副我彷彿捅他一千刀的哀痛模樣？為什麼……

　　「東……公主！你終於回來了！彼得潘和大野狼他們到處找你……」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班級攤位的，直到阿誠拍拍我的肩膀，我才注意到他正對著我說話。

　　「你……」他馬上發現我的不對勁，皺眉問道：「臉色真難看，發生了什麼事？」

　　我望向他，不知該從何說起。

　　「天哪！」突然一聲驚呼在我身旁響起，化妝組長神情震驚地從攤位內衝出來，一把抓住我叫道：「不，我完美的眼妝和果凍唇妝！噢，老天！早知道就用防水的眼線液了！快，快跟我來！」她不由分說地拖著我往教室衝，完全沒有顧慮到我的行動有多麼不方便。

　　「欸，慢一點啦！你是要害我們家東東摔死喔！」幸好阿誠連忙跟上，提醒了陷入狂熱的組長。

　　不用多久的光景，組長就替我被淚水弄花的妝容補得完完整整，只是當她一邊補唇彩，一邊問我是怎麼掉妝時，我完全不曉得該如何回答。

　　不過對方也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意思，見了我沉默的樣子後就聳聳肩，先行退了出去，留下我和阿誠在教室裡無言地對視。

　　「你是怎麼了，才出去晃個幾十分鐘就變了一個樣？」他問，隨後拉了一把椅子在我面前坐下。「這裡沒有別人，說吧！」

　　我看著他，後者向來吊兒郎當的臉上難得透著一絲認真，告訴他……應該沒有關係吧？阿誠是我身邊唯一可以信賴且沒有任何感情負擔的對象。

　　「……阿誠，你喜歡程湘嗎？」

　　可能是我天外飛來一問讓他傻住了，他搔搔頭，半晌才回：「喜歡啊！怎樣？你要替我作媒喔？」

　　「那你會……想親她嗎？」

　　他張口結舌，「你幹嘛？你是吃到髒東西喔？」他跳了起來，「你到底是怎麼了啊，整個人像是三魂丟了七魄一樣！」他伸手摸摸我的額頭，神情不解地說：「沒發燒啊！你是不是吃錯藥了？」

　　「阿誠。」

　　「噢，好啦……」他嘆了口氣，一副被打敗的樣子：「我跟她八字都沒一撇咧，別說什麼親不親的，連牽手都不曾有過啊！你問這個問題是要我怎麼回答？」

　　「……」

　　「喂！」他蹲下身，與我的視線維持同樣的水平線，「東東，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你現在的心情有多糟，但我不希望你憋在心裡什麼都不說。需要幫忙就講啊，我可是你換帖的麻吉！」

 　　「其實我剛才……」

 　　面對好友的關心，我所有負面的情緒再也壓抑不住，想要一股腦地傾吐出來，但這時眼角卻瞄到門口多了一抹人影，我在第一秒就認出是誰，再多的話到了嘴邊也只能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嗯？」阿誠也注意到門口的人影，「阿聖，你跑去哪了？我找你們兩位找得很辛苦耶！」他在起身時，以只有我們之間能聽見的音量說：「回家再談。」

　　我看了他一眼，略略頷首，表示附議。

阿聖似乎沒有發覺到我和阿誠的悄悄話，信步走了過來：「我和溫同學分頭去找東環。」他看向我，眼裡帶著一絲擔憂，「你還好嗎？累了？」他伸手輕碰我的臉頰，但被我一秒閃過。

　　「東環？」

　　「我沒事，多謝關心。」

　　「真的？可是你看起來……」

　　我連忙起身避開他的碰觸，直接拉著阿誠向外走了出去。

　　阿誠低聲問：「為什麼要躲阿聖──東環，你在發抖？」

　　正如阿誠所說，我在發抖。

　　我只知道自己現在的思緒很亂，兩耳嗡嗡作響，全身有點虛軟無力，也許是驚嚇過度？啊，天曉得！今天的節目還進行不到一半我就想投降了，不知道能不能裝病早退？

　　「……拜託你們不要又吵架啊，我這個和事佬可是當得很膩了！還有啊……欸，喂！東環！」阿誠大叫一聲，反應極快地抱住我往前跌倒的身軀：「你小心一點啊！真是，差點被你嚇死！」

　　我在阿誠的懷裡呆愣了一下，因為我發覺同樣都是被抱住，阿誠抱我、阿聖抱我，和羅海封抱我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是哪裡不一樣？

　　阿誠、阿聖都是我的好哥兒們，他們給我的擁抱是大方的、充滿熱情的，只不過現在阿聖給我的感覺已經不像從前那麼單純，所以他們兩人給的擁抱是截然不同的。

　　當我看見他和別人約會的時候，我在想什麼？

　　當我被他拉進懷裡的時候，我在想什麼？

　　當我被奪走初吻的時候，我在想什麼？

　　──從以前到現在，我到底在想什麼？

　　「……欸！怎麼都沒有反應啊？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東……嗚哇！不要拉我！我自己會走──」


　　也許是我們的表演與其他班級相比顯得標新立異的關係，攤位上的人潮幾乎沒有中斷過，客人們都捧著熱呼呼的關東煮，目不轉睛地看著神仙教母跟白雪公主的壞繼母（性別：男）談判破裂後，拳來腳往，打得難分難捨的場面，嘴裡還不斷叫好。

　　「他們是真打嗎？」在旁邊休息的我忍不住問了一句。

　　「現在是。」說話聲伴隨著一隻手伸到我眼前。

　　阿聖手裡拿著冷飲，等我接過。

　　「謝謝。」

　　「感覺好一點了嗎？我看你的臉色一直不太好。」

　　「對不起。」

　　他愣了一下，轉頭看我，「為什麼？」

　　「剛才的……」

　　「我沒有放在心上。」他笑了笑，拍拍我的肩膀：「餓了嗎，我去幫你拿點吃的？」

　　我點頭。

　　阿聖離席沒有多久，我就感覺到好像有股視線盯著我看。起身左右張望了一圈，都沒有找到視線的主人。

　　嗯，也是啦，會場裡人來人往的，可能是遊客感到好奇多看了我兩眼吧，也沒什麼好奇怪的！於是我當作是自己太多心，沒想到才坐回椅子上，突然一陣香風席捲過來，我正覺得這股香味頗熟悉，轉頭就對上一雙大眼睛。

　　嚇！

　　我被神出鬼沒的人影嚇了一跳，險些跌下椅子，來人馬上抓住我的肩膀，一臉驚奇地喊：「妳──妳、不對，你！你、你你你──」

　　……呃？我、我我怎樣？

　　「你是──你是樊大哥對吧！對吧對吧對吧──」程湘完全不給我回答的機會，不停地搖晃我的肩膀，不知道她在激動什麼：「我不會認錯的！你雖然扮得很像女孩子，可是那個眼神我不會認錯的！那種像小鹿斑比的眼神只有你有啊！」

　　「嗄？妳在……噁！拜託妳……不要再搖了！」

　　「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極度興奮地摸著我的臉，那垂涎的神情簡直跟頭色狼沒兩樣：「你這個打扮好像我的洋娃娃，而且是會動、會說話的娃娃！超可愛的，我要帶你回家！等等校慶結束後你到我家來──」

　　什麼！

　　我還沒能表達自己的反對立場，返回的阿聖就將陷入瘋狂的程湘一把拉開，面色不善地道：「說話就說話，不要動手動腳。」

　　被喝止的程湘總算稍微冷靜下來，她神情有些不好意思地向我道歉，說明她早在園遊會開始時就進來了，現在是過來和我們打聲招呼的。

　　「妳哥哥還好嗎？」我一邊從阿聖手中接過熱食，一邊問道。

　　「嗯，很好啊！他們班是射汽球的，我玩了好幾輪呢！」

　　我不禁笑了，「有拿到獎品嗎？」

　　「有啊，不過我不好意思全抱走，只有拿一包巧克力。」說完她就從隨身包包裡將獎品掏出來，扳了一半給我。

　　「啊，是茜茜！茜姊！」程湘對著正穿過人群朝我們走來的溫茜茜揮手：「好久不見，我來玩了！」

　　消失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溫茜茜慢慢走到我們面前，她的臉上沒有見到程湘的喜悅，反而是一副恍惚、失落的神態，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失去飛行能力的彼得潘一樣灰頭土臉的。

　　「溫同學，妳沒事吧？」我忍不住問道。

　　她緩緩地望向我，那個眼神我也搞不清楚是困惑多一些還是沮喪多一些：「他……是不是喜……」她欲言又止，然後掛上一個有點勉強的笑容：「我沒事。小湘，看見妳真好！吃飯了嗎？」

　　我隱隱覺得一絲不安，她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程湘來回看了我們倆一眼，隨即笑著回應：「嗯，吃飽了！待會一起逛好嗎？還有……咦？誠哥哥怎麼在跟人打架呀？」她總算注意到阿誠那邊的狀況。

　　「可以麻煩妳叫他不要再打了嗎？我們的皇后快被他掐死了。」我說。

　　程湘十分聽話，轉身就去阻止阿誠的「暴行」。正打得興起的阿誠一見到心儀的對象來了，立馬就放了鼻青臉腫的可憐皇后，還裝作一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的樣子和程湘打招呼。

　　「噗！」她笑了出來，伸手拉拉阿誠的粉紅色長袍：「好可愛的衣服，誠哥哥扮哪一個角色呀？」

　　「啊哈哈……」阿誠除了傻笑還是傻笑。

　　我看他們相談甚歡，也就很知情識趣地不去當電燈泡。末了，他們倆偕同溫茜茜過來問我們要不要同行。

　　「不用了，我……」

　　「我有點累了，你們去吧！」阿聖道。

　　阿誠和他交換一個眼神後，沒有多說什麼就和程湘她們走遠了。

　　「阿聖，需要我陪你嗎？」我問道，他的樣子似乎真的累了。

　　他將帽子摘下來，用手指隨意地梳理亂掉的髮梢，「我是小孩子嗎？你逛你的吧，我打算先去卸妝，況且……」

　　「況且？」

　　「你現在的心思根本不在我身上不是嗎？」

　　被他這麼一堵，我還真回答不出來，說「是」或「不是」都不對。

　　他盯了我一會，淺笑道：「你那是什麼表情啊？我就是不想讓你為難，才想先回去休息的，晚點見了。」

　　我抓住他的披風一角，有一瞬間我將他轉身的背影和羅大少的重疊了！自己是不是真的是個壞人？傷了一個人還不夠，現在連自己相交多年的好友也要離我而去──

　　「等一下，不要走好不好！」

　　「東環？」阿聖好像被我嚇了一跳，連忙回過身來，神情很詫異：「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嗎？」

　　「我──」手裡仍緊緊抓著他的披風，現在的我竟然激動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沒關係，你慢慢說。」他拍拍我的髮頂想安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