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到處都是秘密(一)

 

  雖然人家常說罩子放亮點以免吃大虧,但我很無奈地領悟到人一旦衰起來罩子放得再亮也沒有用。就拿這次的綁架事件來說吧,被擄來的路上我非常想記下路名和路標,但試想,有哪個綁匪會愚蠢到不蒙上肉票的眼睛呢?他們肯在下車時拿下我的頭罩就該千恩萬謝了。所以,當阿聖質問我的所在時,我發誓自己絕對有一萬兩千個心亟欲告訴他,偏偏我張了張嘴,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你旁邊有人吧?」阿聖的語氣帶著不容人反駁的威嚴,「叫他聽。」

  怎麼感覺像是他什麼都知道了一樣……我心裡亂毛的,向陸行雲示意聽電話。

  他有點訝異地挑眉,但還是將手機貼上耳邊:「喂?您好?」開始嘻皮笑臉地打著官腔,說自己是我的某某老朋友云云的,但胡謅到一半時戛然而止,他像是聽到什麼鬼話般瞪大了雙眼,呆呆地沒有說話,半天才擠出一句:「真的嗎?」沉默了一會,又說:「你要怎麼證明?你當我是傻子?」

  阿聖說了什麼?我皺眉,推想了半天仍然猜不到阿聖的心思。

  「你是什麼人?」陸行雲相當不客氣地問,「我為何要告訴你地址?報警也沒用的,我不吃那一套!等目的達成了我自然會放人,嘖,不跟你囉嗦了,後會無期!」結束通話後,他臉色不太好看地將手機往旁一扔。

  他突然望向我,「你說,剛才那個人是你的誰?」

  「咦……」我被瞪得很驚慌,「是、是哥兒們。」

  「姓啥名誰?」

  我感覺莫名其妙地照實說了。

  「聽都沒聽過!」一通電話便使得笑臉不再,他露出與眼神同樣陰暗的神情,狐疑的雙眼緊盯著我:「他父母叫什麼?幹啥的?」

  我隱隱嗅出一絲不對勁的氣息,閉緊嘴巴不再多言。

  他瞇起眼,伸手捏住了我的下顎,「東環同學,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快說!」

  「……」

  他笑,「逼我用強?」

  「陸大哥!」

  「幹嘛!」他凶惡地回頭。

  黃子君跑了進來,明顯被陸行雲的臉色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說:「照片寄、寄出去了,對方也回信了……他、他要你等他,還有他不准你再對樊東環動粗……」

  他立即鬆開我,臉上的陰霾剎那間消散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笑意:「好,我慢慢等,我聽他的就是了。」語畢,便真的退到一邊的椅子上悠閒地觀賞著窗外不怎麼漂亮的風景。

  這個人一如我想像中的危險。下顎仍殘留著被掐捏時的刺痛,讓我更加確定了陸行雲這人的反覆無常。大吵大鬧並不能帶給我什麼好處,他要的也只不過是留住程御翔,儘管他的性情陰陽怪氣的,但應該不是個會食言的人,承諾會放人就是會放人,那麼我最好聽從黃子君的忠告,順從一點絕對不會吃虧。

  等到程御翔趕來時,陸行雲開心地衝到大門迎接,黃子君尾隨其後,被獨自留在房間的我只能豎起耳朵聆聽房外的動靜。

  「你終於來了!放心,我有聽你的話,沒有對東環同學怎麼樣──嗯?這人是誰?」

  「你一定得這樣逼我嗎,陸行雲?我叫你別殃及無辜了,記得嗎?」

  「我記得呀!可是我實在想不到其他見你的方法嘛!你為什麼就是不肯給我一個機會?你還沒回答我這人是誰耶……」

  嗯?來的不只學弟嗎?

  「認得我的聲音嗎?」

  「你──」

  我震了一下,叫道:「阿聖!」他怎麼會跟學弟一起出現啊!

  在外頭談話的阿聖似乎聽見了我的聲音,立刻殺進房裡,守門的兩名大漢絲毫沒有阻攔的意思,任由他將我扶起來,左看右看檢查全身。

  他瞥見我手上的傷口時,臉色黑得像朵烏雲,然後一邊拆繩子一邊咬牙說話:「我早警告過你了!你偏不聽,這就是不聽勸的下場!早知道我說什麼也要跟緊你!如果不是程御翔託人查了你家裡的電話來通知,如果不是羅海封恰好那時候來還衣服,讓我們搭便車,你叫我上哪救你!」他死瞅著我已經止血的小傷口,悶聲問:「這怎弄的?」

  「陸行雲用刀刺的。」我愣愣地看著阿聖掩不住焦急與憂心的眼,胸口流竄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溫馨與感動,想必老爸、老媽還有阿誠的心情都是一樣的吧!「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頓了一下,疑惑地問:「等等,你剛剛提到羅海封?他也來了?」

  「他在車上等。陸行雲那傢伙……有沒有說綁你來的原因?」

  「有。」而且是用非常噁心的方式說明。

  「那除此之外,」他指了指我手背的傷,「還有沒有為難你?」

  「沒有。阿聖,電話裡……你跟他說了什麼?」

  「我──」

  磅!磅、磅──

  突來的巨響打斷了我們的談話,跑出房門一看,只見一地狼籍,倒了三、四個哼哼唧唧的男人,學弟傲然地佇立其中,裸露的右眼正冷冷地瞪視著陸行雲。

  「軟的不成就來硬的?我是不是說得不夠清楚?這輩子我都不會跟你走!你寧可我恨你是吧?很抱歉,我連恨都懶!你以為我為了什麼才會站在這裡?我要擺脫的是過去不成熟的自己,所以任憑你如何無理取鬧我也不會理你,但你唯一不該做的就是連累他人!」

  「我沒有對他怎麼樣。」陸行雲的腦袋彷彿被鬼打到,面對人家咬牙切齒的指責仍然是一臉癡迷:「我從來不會傷害別人,就連小兔子同學變成那樣也不是我幹的……」

  騙肖欸!那我手上的傷是自己爆裂開來的嗎!

  「你做了什麼自己心裡有數,我不想再跟你廢話。」程御翔很明顯地不想再和他虛與委蛇,直接踩過還躺在地上的人肉地毯來到我面前,「沒事吧?」

  我感激地看著他:「沒事。倒是你,就這樣跑出來家人不會擔心嗎?」

  他微微一笑,冷冽的表情融化了些,「我一個人住,沒人為我擔心。讓我看一下傷口。」

  沒想到阿聖立即拍掉他伸來的手,恨恨地瞪著他,「不要用你的髒手碰他!」

  這……我錯愕地來回看看他們倆,發現自己成了夾心餅,裡外不是人啊!

  「御翔,我發誓我不是故意的。」陸大變態湊了過來,可憐兮兮地乞求心上人的原諒,「這樣吧,我幫東環同學上藥、包紮──」

  「不必。」

  「免了!」

  他們倆異口同聲。

  我又開始頭痛了。

  「欸,你到底是誰啊?」陸行雲不高興了,「竟然敢拿機密威脅我!自己也真是傻了,一時間還被你唬住了!我才不信你真的掌握了什麼秘密!」

  啥?

  「不用管我是誰,管好你自己就成。」阿聖拉著我往屋外走,學弟跟在後頭。

  「慢著!」他追了上來,難得地不是糾纏學弟,而是攔住阿聖,「沒道理,你不可能知道的!你怎麼可能知道強納森的秘密!」

  程御翔淡淡地掃了阿聖一眼,隨即略過他們,走出屋外。

  「你自己不是說不可能嗎?」阿聖四兩撥千斤地堵了回去,回頭便帶著我走了出去。

  「抓住他!」

  這聲命令一下,原本守在房間門旁當雕像的兩名大漢動作極其敏捷地竄了過來,一伸手便一人一邊地將含怒的阿聖架到他面前。

  「挺會耍嘴皮子的。」陸行雲繞著他轉,上下打量,「從沒見過你,哪個大老的孩子?」

  「喂!你抓了我還嫌不夠過癮啊?」我已經厭煩了抓來抓去的無聊遊戲,衝上前揪住陸行雲的領子逼他正視我:「放了他!不要遷怒到別人身上!」

  他愣了一下,然後呵呵地笑了起來,「真有膽識。好吧!我也不是個不明理的人,放開他。」

  「陸大哥,我可以先走了嗎?」被眾人晾在一邊很久的黃子君終於開口了,「你要我做的事情我都替你做到了,是不是……」

  陸行雲像趕蒼蠅似的揮揮手,「去、去!別煩我!」

  黃子君如獲特赦,一溜煙跑了。

  「閣下還有什麼問題?」阿聖撫著被拽疼的臂膀,言語雖然客氣,但眼裡的不悅卻顯而易見。

  陸行雲雙手交抱於胸前,「有個大問題,你跟程家是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一點也沒有,滿意了嗎?」

  「撇清得這麼快,真惹人懷疑啊……」

  我緩緩地抹著臉,萬分期望有人能來收拾這詭異難解的局面。

  這番折騰下來我已經領教到陸變態有多麼多疑了,就某方面來說他的執著令人動容──令人害怕得想痛哭流鼻涕,一懷疑起人來便忘了心上人才剛無情的離去。

  如果有人可以解圍……

  「還好嗎?」有個聲音如是問。

  「不好,一點都不好。」我很悶地回。

  「回家吧?」

  「我很想,但你沒看到我的兄弟正被──欸?」我猛地抬頭,望見穿著一身筆挺校服,俊挺的面容帶著一絲困惑的羅大少正佇立在我身旁,背後橘紅的斜陽殘照像是為他打上一層宛如救世主般的光芒。

  上帝果然聽到我的祈求了!我簡直感動得亂七八糟,情不自禁地撲到他身上,揪著他的衣領前後搖晃:「羅海封,你來得正好!幫我幫我幫我幫我──」

  正被陸行雲糾纏的阿聖聽到這裡的動靜,往我的方向瞥了一眼,但無奈被變態絆住,想過來說句話也不成。

  倒是羅大少被我搖得有點頭暈,他連忙按住我的雙手,「我知道了,交給我吧!」

  ……我都還沒說要請你幫什麼忙耶?

  就在我懷疑的目光中,他開口制止了陸行雲彷彿無止盡的審問,「陸先生。」

  陸行雲沒好氣地回瞪:「做啥!沒看到我在忙啊?」

  「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我為什麼要……」他定住,瞇起眼看著羅大少,「我見過你,你是……」他像是突然想起對方是誰,燦爛地笑了,「喔,原來是你。」然後廢話也沒多說一句,就帶著羅大少進屋內詳談。

  真是莫名其妙的一群人!這是截至目前為止我唯一得出的感想。

 

 

  「你跟那個變……陸先生說了什麼,讓他很乾脆地放我們走?」

  羅家專車正在回程的路上,被我問話的羅大少從副手座上回頭,冷漠的俊容微微拉開一抹笑,「說些利害關係而已,對方是個顧大局的人。」

  啥利害關……我險些被口水噎到,心裡非常驚駭。不會吧!我有沒有聽錯?大少爺居然可以冷靜地和那個變態獨處,而且還說服了對方!真……真的是太強大了!

  「那他之後不會再出現了嗎?」雖然我很懷疑陸行雲是那麼好說話的人嗎?

  「他保證不會再對你下手,」羅大少道,「但難保其他的。」

  「啥意思?」

  「沒透露。」

  這種保證讓我既放心又擔心。難保其他的?他還想幹嘛呀……

  「他不會放棄的。」

  我轉頭,見到坐在身側的哥兒們臉色臭得可以滷豆腐了,「什麼?」

  「他不會放棄程御翔,他的執著已經到了冥頑不靈的地步。」

  我不禁擰起眉,困惑越來越深,「阿聖,你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認識他了?」

  他瞪向我,眼神之凶狠著實嚇了我一跳,他似乎察覺到自己嚇到人,隨即收回目光,不置一詞。

  我……我怎麼想著想著就問出口了呢!自打嘴巴了!我懊悔得想撞牆。

  「其實,陸先生另外跟我提了一件事情。」羅大少神色如常地繼續說:「他問我,像我這樣知道內情的人有多少個?」

  我好奇,「你怎麼說?」

  他瞟了阿聖一眼,「不知道。可能很少,也可能很多,我無法確定。」

  阿聖注意到他的視線,毫不客氣地瞪了回去,「你說的內情是指什麼?」

  面對這樣衝的語氣,他只是淡淡一笑,便回過頭去,不做任何解釋。

  我很怕他們倆又像上次一樣起衝突,更是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這樣沉悶的氛圍維持了大半個小時,直到我們回到家,羅家專車消失在我們的視野後,阿聖才開了金口。

  「我和阿誠已經替你做了掩護,待會跟他們說一聲就行了。」

  「等等。」我叫住阿聖,「你……」我有點遲疑,擔心他會不會甩頭離去,「真的……沒有其他的話要說嗎?」

  他不語地望著我。

  「你要我別問,我也就不問了,但是……發生了這些事,你真的不打算解釋?」

  「你要我解釋什麼?」

  「這不正是我想知道的嗎?」

  「……」他的神情依舊木然,「我能說的都說了。」接著轉身進屋。

  當晚,老爸、老媽沒有多問什麼,只不過念了幾句「下次早點打電話回家」之類的,阿誠聽了暗地對我扮鬼臉,悄悄跟我說希望這次教訓能讓我學乖一點,阿聖默默用完飯後便向我們告辭了。

  我目送他離去後,拖著阿誠到房間將所有經過說了出來,他起先吃驚地張大嘴,到後來臉上浮現的是困惑與了然,最後笑著罵:「那紅毛的真他媽的變態!你也真夠衰小的!」

  嘖,我已經夠倒楣了,還這樣挖苦我!沒好氣地賞他個白眼,「反正我現在對陸行雲來說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讓我比較在意的是阿聖,難道你不覺得有兩個人都在懷疑阿聖的背景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嗎?」

  他聞言,思索片刻,隨即眉毛一皺,似乎也察覺到一絲絲不對勁了,「對耶!是很奇怪,可是……」他抓抓頭,動用腦筋讓他整張臉皺成一團,「這有什麼好懷疑的?阿聖跟我一樣是單親家庭,拜託!現在十個家庭裡就有兩個半是單親的,他老爸雖然都是兼差打零工,但生活上還過得去,馬叔叔更沒有什麼不良嗜好,往來的朋友就那幾個,都挺單純的啊!」

  「那阿聖呢?」

  他愣住,茫然地瞪向我,「阿聖怎樣?」

  「你剛剛說的都是馬叔叔的部分。」如果不是今天的綁架事件我也不會想那麼多,如果沒有遇見程御翔、陸行雲等人,我到現在鐵定也會像阿誠一樣深信身邊的死黨依然是自己所熟悉的人。陸行雲和羅大少的懷疑不見得是正確的,但我相信像他們那樣絕頂聰明的人會起疑心並非沒有理由。「你不也是不清楚阿聖的事嗎?」

  「的確是不清楚,但我不會特地去問。」

  「你不會,我也不會,所以我們都不清楚對吧?」

  他終於弄懂我的意思,神情不可思議地說:「所以……你贊同他們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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