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小貓、小狗。」崑西鄭重其事的態度令人難以反駁,「我現在也不小了。」
伊得拒絕他的追求不要緊,但他不能接受自己的感情被當作兒戲。
伊得聞言,不得不認同地點頭。是他錯了,崑西不論是個頭還是肌肉的確都不小了。
咳咳咳!某教師被自己汙穢的思想嗆著,「你……咳!你幾歲?十八了沒?」
「……十七。」
老天!要是這孩子不說,誰知道他才十七歲?伊得的腦袋隱隱作痛,「崑西小朋友快回家,我不想被你爸媽告我和誘。」
崑西疑惑地拿出手機搜尋,大略瀏覽關於刑法和誘罪的內容後,神色多了一絲不滿,「我快十八了。」
「快就是還沒,等你滿十八再來跟我談這件事。」
「還沒煮你的晚餐。」崑西試著轉移話題。
伊得乾脆撇頭不看會令自己心軟的眼神,堅守自己的立場,「謝謝你,我心領了。」
崑西一步一回頭,心情五味雜陳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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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滿十八歲,有關係嗎?」
正含著福利社冰棒的扎魯錯愕地抬頭,「唔?」
他的兒時玩伴兼死黨崑西自從伊得哥哥失蹤開始,性格就變得古裡古怪的,失戀嘛!況且是寶貴的初戀,他不是不能體諒,可是發展到今天他就看不懂了──伊得哥哥是學校的老師,他和崑西是學生,老師和學生之間本來就不應該踰矩吧?真的那麼喜歡伊得哥哥的話,為什麼不等畢業之後再說呢?反正他們都快升高三了,高三離畢業也沒多久啊!急什麼?
扎魯抽出冰棒,舔著嘴問:「你問這個是想幹嘛?」
下課時間教室裡吵鬧得像沸騰的鍋爐,幾個男同學跑來跑去,還會拍打扎魯的肩,想害他抖掉手裡的冰品。
崑西趴在桌面,雖然面對扎魯,但臉上的眼罩沒脫,半闔眼的圖案看起來頗滑稽,「伊得拒絕我,因為我未成年。」
「喔,那當然有關係啦!碰未成年人是很嚴重的事,加上他是你的老師,傳出去……嗯,會很難聽喔!」
「他沒碰我,是我碰他。」
「喔……」扎魯咬了一大口冰棒,隨即被噎到咳嗽起來,「你!咳咳!幹!你他媽──咳咳!你對人家做了什麼?你不要害、咳!害伊得老師被抓去關!」
崑西拉開眼罩,皺眉望著還在咳嗽的好友,「這是我跟伊得的事。」意思就是跟你無關少囉嗦。
「你這樣說只會讓我更擔心好嗎!你沒有對不起伊得老師吧?」
明明被拋下的是他,被拒絕的也是他,為什麼扎魯會認為是他對不起伊得呢?已經鬱悶好幾天的崑西有點生氣了,關上話匣子,起身就往外走。
扎魯匆忙追了上來,「喂!待會就是美術課了,你要擺這張臭臉給伊得老師看嗎?」
崑西瞪他一眼,加快腳步,上樓進教室。扎魯挨著他坐下,朝他扮了一個鬼臉。
上課鐘還沒響,伊得就帶著教材進門,和現場的學生打了一聲招呼,轉身捲起襯衫袖子,拿起粉筆在黑板寫下延續上個星期的題目。學生們陸續走了進來,還有一部分的人在走廊逗留,嘻嘻哈哈的十分吵鬧。
伊得也不催促,打開壁櫃抱起一大疊看起來頗為沉重的水彩紙。
崑西二話不說地跑上前,分擔他手中的重量。
「小心別弄亂了,那是按照座號排的。」伊得叮嚀道。
崑西點點頭,將大半的水彩紙擱置在講桌上,再抱過伊得的那一半疊上去。鐘聲一響,崑西便箭步走到門口,冷瞪著那些散漫的同學。
「進來。」
言簡意賅的二字,口吻冷酷得彷彿能凍死人,配上凶狠的神情、高壯的體格,當場嚇得那幾個愛玩的同學噤若寒蟬,紛紛低著頭進教室上課。
他們都搞不懂這個愛睡覺的大個子怎麼會在一夕之間轉性,開始懂得尊師重道了?
旁觀的伊得感到哭笑不得,請學生依序來認領自己的半成品。
今天他們要把上次沒畫完的水彩完成,題目是自己的家鄉。作畫的過程大致上是安靜的,只有幾個學生會舉手請求伊得的幫忙。他們都很喜歡這個新來的美術老師,人長得好看不說,談吐也很風趣,對每個人都一視同仁地親切、有耐心。
「老師,」扎魯舉手,另一手比著身邊的崑西,大聲說道:「他有問題!」
「你才有問題。」崑西幾乎想拿起洗筆筒往他臉上潑。
「好、好,別吵架,我看看。」伊得來到他們面前,先看看扎魯大紅大綠的畫作,扎魯說這是從自己老家的頂樓看出去的日落,伊得讚賞了幾句,接著端詳起崑西的作品……
「你調配的顏色真漂亮,漸層做得很細緻,綠色和藍色的搭配非常好看,陽光也表現得很自然。」伊得把能稱讚的地方都講完了,溫柔的笑容逐漸僵硬,「你這個……曬太陽的小、小狗?雖然線條簡單,但很有兒童畫的趣味。」
「那是山羌。」
伊得瞪大眼,用力地觀察半分鐘之久,「……牠頭上的不是耳朵嗎?」
「那是牠的角,耳朵在這裡。」崑西伸出食指指著從動物腦袋的兩側長出來的扁平形狀。
「呃,好。」伊得決定把注意力轉到別處,「你這隻……彩色火雞?這空洞的眼神是一種控訴嗎?表達外來種成為養殖場肉品的、呃,不公不義……嗎?」
「那是藍腹鷳。」
原來那是藍腹鷳?救命……
扎魯已經忍不住捧腹大笑,拍打著好友的背脊,「我也以為是火雞!狗和火雞!就說你有問題啊!哈哈哈哈──」
他每一下拍打都讓崑西的水彩筆劇烈晃動,濺出數滴墨水,在一片美麗的大地色之中添加些許寫意的痕跡。
「你的故鄉有這麼多美麗的生物,真令人羨慕。」
崑西望著憋得滿臉通紅的老師,「你的表情看起來不像羨慕。」
「還有十分鐘下課,加油。」伊得沒有接續話題,巧妙地走去別桌關心學生,眼角有可疑的水光。
儘管崑西的繪畫能力有待加強,可是在其他方面相當出色,裁縫、雕塑都難不倒他。手拉坏還是伊得想知道崑西做不做得出來,私下拉著他去校外的陶藝教室體驗的,雖然那一整天崑西的反應有點奇怪,老是要牽他的手。
「崑西,這只是朋友之間很普通地出門玩喔!」伊得覺得有必要提醒一聲。
「嗯,我知道。」崑西將伊得被風吹亂的頭髮捋順,再從斜背包抽出面紙,擦拭他額際滲出來的汗水。
伊得呆立著,沒有拒絕對方的好意。一方面是訝異於崑西在碰了一次軟釘子後,還能泰然處之,會感到尷尬的人似乎只有他;另一方面是自己被這麼親暱地對待,居然完全沒有排斥的感覺。
因為對象曾是他最親近的朋友?
求學時期,他當然也交過幾個處得來的朋友,儘管出了社會後就斷了聯絡,但……好吧,確實沒有一個人能像小時候的崑西那樣親近他。
再看一眼身旁長得高大壯碩的高中生,唉!男大十八變啊。
「現在接近中午了,你肚子餓不餓?我請你吃飯。」他說。
崑西聞言,點了一下頭又搖搖頭,「我請你,我有帶錢。」
「老師請學生吃飯很稀鬆平常,你不用出錢啦!」
崑西思考幾秒,還是搖頭,「各付各的。」
「崑西,你聽我說。」伊得對少年人曉以大義,「老師我有在賺錢,你沒有,所以這一頓我請。」
崑西皺了一下劍眉,不再爭執。他不喜歡被伊得當作小孩子對待,可是如果繼續圍繞在這件事情上,只會把氣氛搞得很不愉快。今天的事他會記下來,下次回請。
伊得見自己說服了這個有點固執的學生,笑著拍拍崑西的肩,要他跟自己走到陶藝教室對面的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