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在文字深淵的睡姿

　　※伊得生賀應援

　　長久以來獨居的伊得決定養一隻寵物。

　　雖然他有個交往一年的男友，但雙方由於工作因素聚少離多，視訊電話也不常打，下班後他就只能孤零零地窩在沙發上，看著無趣的電視節目打發時間。他想養寵物無非是希望有團毛茸茸的可愛生物療癒自己疲憊的心靈，他也明白必須對一個生命負起責任，這點正好為他枯燥的生活賦予嶄新的意義。

　　如果能有個溫暖的小生物陪伴左右，自己應該就不會這麼寂寞了吧？

　　伊得逛了好幾間寵物店，仍是拿不定主意，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養狗、貓、魚，還是倉鼠？

　　經過一家鳥園時，他感覺有道視線盯著自己的背脊，他回頭看去，對上一雙清澈的橘色眼睛。

　　一隻佇立在棲木上的中型鸚鵡通體碧綠，頭頂一塊鮮黃羽色，豐滿的羽翼下藏著幾根鮮紅的飛行羽，此刻略為歪著腦袋，美麗的雙目直勾勾地盯著他瞧。

　　伊得有那麼一剎那陷入牠深邃的眼神，不禁伸出手，想碰碰牠看起來相當蓬軟的羽毛。

　　「等等，別摸──」鳥園老闆著急地想阻止悲劇發生，卻在下一秒錯愕地瞪大眼，看著店裡那隻賣不出去、當事鳥也不屑被豢養的怪脾氣鸚鵡乖巧地給客人摸脖子。

　　破天荒啊！這怪鳥每天都要咬他一口的！

　　老闆正煩惱著該不該勸客人縮手時，後者抬起頭來，滿臉期待地問：「我想帶走牠，要多少？」

　　老闆說，那隻鸚鵡叫「崑西」，是他祖父傳下來的鎮店之寶，遺囑寫明在崑西遇見有緣人之前，都必須善待牠。

　　很不親人的鎮店之寶。所以當伊得想買下崑西時，老闆的表情怪透了。

　　「那牠幾歲啦？」伊得神情訝異地問。從老闆的祖父傳下來的寵物……到底多大了？該不會自己接回去養沒多久就壽終正寢了吧？

　　「呃，我也不清楚……但我每年都會帶牠去醫院做健康檢查，牠……非常強壯。」

　　伊得瞄瞄老闆貼著許多OK繃的雙手，信了。

　　當伊得追問如何確定自己就是那個有緣人時，老闆語重心長地回答：「你是想摸牠的客人當中，唯一沒被咬的。」

　　好的，了解了。

　　＊＊＊

　　伊得提著大包小包的鸚鵡用品回家，一路上都不嫌累，並不時側過頭，笑望著肩上的寵物。崑西非常溫順，靜靜地站在新主人的肩膀，偶爾以嘴喙輕碰伊得的臉頰，像是搔癢的感覺令他笑個不停。

　　「崑西，你餓不餓？」伊得一進門就立刻跑去洗手，接著打開飼料袋，一對溫熱的鳥爪就貼上他的前臂，迫不及待地吃起他手心裡的穀物。

　　在今天以前，伊得絕對想不到自己會帶一隻這麼大、這麼好看的鸚鵡回來，而且這隻鸚鵡如此親近他，願意給他摸、讓他手餵，彷彿彼此已相處多年。

　　碧綠如茵的羽毛帶著不同層次的深色、淺色，在日光燈下映出亮麗的光澤。雖然伊得知道鸚鵡是種美麗的生物，但是親眼見識這份美麗的感受還是不同的。

　　「崑西，你好漂亮喔！」他由衷讚嘆道。

　　鸚鵡的動作頓了頓，看了他一眼，隨即低頭吃掉手心裡最後一粒米。

　　伊得又稱讚了一番，摸摸崑西滑順的羽毛，深感養寵物是個再正確不過的決定。他花了點時間組裝鳥籠，順勢把家裡打掃過一遍。

　　崑西從頭到尾都乖乖地待在籠子屋頂，看著伊得忙碌的身影，直到後者放下清潔用具，才振翅飛到他手上。

　　伊得正想伸手摸摸牠，鳥喙就湊了過來，親上他的嘴唇。

　　堅硬的鳥喙比他想的溫熱，輕輕地貼著他的唇瓣，既像是一種撒嬌，也像是在宣示主權。

　　對於寵物的親吻，伊得只覺得又驚又喜，真是太可愛了。他搓揉崑西看起來很柔軟的胸口，回親了崑西的臉頰一下。

　　難怪那麼多人都要養寵物，因為實在太窩心了！

　　當天晚上，伊得興高采烈地撥打視訊電話給男友，獻寶似地讓對方看看自己的鳥寶。

　　手機畫面上的男人站在熱鬧的大街上，掛在嘴角的微笑在見到崑西後塌了下來，「怎麼沒跟我商量就養了？」

　　伊得呆了一下，「我在自己家養寵物，為什麼要商量？」

　　「我對羽屑過敏。」

　　「我不知道……」

　　「養貓、養狗都可以，怎麼偏偏是鳥？」

　　「因為牠很可愛啊……」

　　「哪裡可愛了？」男人的口氣越來越差，「伊得，你打來就是為了講這些嗎？我很忙，等等還要陪主管應酬的！」

　　原先期待甜言蜜語的伊得像被澆了一盆冷水，雀躍的聲音冷卻下來，「我們很久不見了，我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這麼凶做什麼？再過幾天就是我的生日了，你會回來嗎？」

　　「我生日那天也沒要求你過來慶祝啊，這點事情無所謂吧？」

　　伊得正欲發作，男人就被鏡頭外的聲音喚走注意，留下一句「再聯絡」就逕自收線了。

　　怒氣無處發洩的伊得一把將手機摔在沙發上，抓著自己的腦袋，思考這段感情到底是在什麼時候開始變質的？男友換了工作之後？自己越來越常加班之後？

　　伊得的腿上多了一股輕盈的重量，毛茸茸的身體貼上他的胸口，無聲地為他打氣。

　　「崑西，你在安慰我嗎？」伊得將心愛的寵物抱起來，嗅著濃郁的鳥味，他越來越喜歡這個味道了，好可愛，可以讓他暫時忘卻煩憂。

　　溫熱的鳥喙又靠了過來，蹭著他的嘴。

　　「崑西好喜歡親親喔！」伊得笑著和鸚鵡玩起你親我一口、我親你一口的遊戲，「你千萬別在意剛剛那個人的話，你最可愛了！」

　　崑西歪著頭，似懂非懂的神態十分純真無邪，幾乎要融化伊得的心。

　　一人一鳥就這樣貼在一塊，看電視看到睡著。

　　崑西鑽出飼主的懷抱，落地時化成高大壯碩的男人。崑西不在乎自己裸體的樣子，彎腰抱起熟睡的伊得，將人帶進臥房安置。

　　他坐在床邊，凝視著伊得的睡臉。

　　他在漫長的時光洪流裡等待，目送許多人離開，抱著微弱的希望等了一年復一年，終於讓他盼到了他的轉世。

　　他輕撫著伊得的嫩頰，傾身在對方的唇瓣印下一吻。

　　你只需要看著我，吻我。你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