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剛舉行過成年禮的十五歲小王子,既非第一順位的王位繼承人,也非兄弟姊妹之中最聰慧或最武勇的,但卻是最受王后寵愛的孩子,因而在某些方面獲得其他手足所沒有的特權。
例如,伊得睡到日上三竿都沒人敢來打擾他的好眠。
崑西佇立在床榻邊守了一夜,不敢闔眼。儘管沒有伊得的允許,閒雜人等不得擅闖,但這不代表他能放鬆警戒。王室成員若是有心,隨時都能捉拿他問罪。
他原以為伊得會盡情地使喚自己,展現權威的同時讓他明白自身的處境,古怪的是伊得什麼都不做,只和他聊些漫無邊際的話題,令他難以捉摸這位王子的心思。
「伊得──」
宏亮的呼喚聲轟了進來,隨即一道人影揮開布幔跨入房間。
崑西幾乎是反射性地要摸向背後的武器,摸到一片空氣後才想起自己現在只是個無權無勢,且一樣防身武器都沒有的奴隸。
「都什麼時間了,還不快起來!」濃眉大眼的黑膚少年一身爽朗的氣質,有副不拘小節的大嗓門,「伊得──嗯?」少年瞪大雙眼,滿臉驚奇地走近崑西,嘖嘖有聲地說:「真的像黃金一樣啊!太好看了!要不是我昨天錯過父王的好戲,你應該會是我的。」
「作夢,他是我的!」被吵醒的伊得連雙眼都還沒打開,便急著宣示主權,「阿薩,過去有什麼好東西我都讓你了,這個可不行!」
大王子阿薩哈哈大笑,「不就是開玩笑嘛!不久前我才得到一個伊甸女奴,不會跟你搶的。倒是你,伊得,你駕馭得來嗎?」
崑西的眉毛抽動一下,忍住了。他想說自己不是馬,不會給人騎,但如果自己在這個時候頂嘴,會害到這個小王子吧?
伊得挺起胸膛,有絲不高興地反問:「怎麼不能?你太瞧不起我了吧?」
阿薩從伊得的反應中看出這個弟弟什麼都不知道,訕笑道:「哎,這樣就是瞧不起你?我的好弟弟脾氣真大。換作我擁有這麼好看的奴隸……」他瞟向崑西,伸手想摸摸他耀眼的金髮。
崑西立即退開來,不給碰。
「奴隸,誰准你躲開的?」阿薩的笑容消失,冷冷地瞪視比自己高大的崑西,「伊得,你得教教這個沒教養的蠻族一點規矩。」
「那是我的事。」伊得下床,擋在崑西與王兄之間,「阿薩,你來找我做什麼?」
「這什麼話?我沒事不能來見見親愛的弟弟嗎?」阿薩的焦點回到自己王弟身上,重拾笑容道:「我們的賭注沒有分出勝負,再來賭一局吧?」
「不,我不玩了。」伊得打了個哈欠,眼角掛著淚珠。他還沒睡飽,但時間的確不早了,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的。
「咦?為什麼?」
「還問?你沒看到我的黑眼圈嗎?母后老是抓著我嘮叨,總之跟你打賭都沒好事,去找埃默特吧!」
「嘿,你明知道埃默特不愛玩這些!」
「好心提醒你,父王可不喜歡你遊手好閒的樣子。」
「囉嗦,不賭就算了!」阿薩翻著白眼,一面咕噥、一面走了出去。
房裡頓時安靜下來,伊得轉過身,看著剛才被阿薩找麻煩的奴隸。
「崑西,你在生氣嗎?」
崑西微微蹙眉,不知如何回答。
「放心,你是我的人,我不會讓別人碰你的。」伊得愣了一下,訝道:「你的眼睛好紅喔!不會吧,你整晚沒睡嗎?」他很快就猜到原因,本想勸對方去睡一覺,但眼前這個人就是不信任自己才不肯睡的,多說無益。
「隨你吧!」伊得叫自己別在意,反正這傢伙遲早會知道他是這裡唯一不會毆打奴僕的好主人,「我餓了,拿點東西給我吃。」
崑西看著他,他看著崑西。
「對,我在跟你說話。」伊得十分無奈地攤著手,「要是完全不讓你做事,我會被大哥他們念的。這樣吧,給你選,你要當打雜的侍從,還是當保護我的侍衛?」
他可以選擇?這在崑西的意料之外。他是他的敵人,也是他的奴隸,為什麼不直接命令他?
「我不知道該怎麼取悅你……」崑西注意到對方的表情變得古怪,便警覺地閉上嘴。
「呃,你是要說伺候嗎?」
崑西點頭。
「嚇我一跳……」伊得乾咳一聲,想掩飾幾秒鐘前的尷尬,「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當我的護衛嘍?」
崑西再度點頭。
「護衛天天都要站崗,很累的喔?」
「戰場上也是這樣,不累。」
伊得無話可說,人家都做出選擇了,自己也不好再囉嗦,當下叫來一名奴僕,讓他帶著崑西前去相關單位登記名冊,兼領取王宮侍衛該有的裝備。
餓得慌的伊得命令侍女送來幾盤麵包、水果,沒想到肚子都吃撐了,那兩人遲遲未歸。他剛從座椅起立,帶路的僕人便倉皇地跑了回來。
僕人說崑西和看管兵器的管理官吵起來了,他怎麼勸都勸不住,只得跑回來搬救兵。
伊得立刻趕到現場了解狀況,只見崑西被三名士兵架住,地上躺著好幾個呻吟的僕從、士兵。管理官不斷用極為難聽的字眼臭罵崑西,忽然高舉一條手臂,眼看就要掌摑對方。
「住手!」伊得的喝斥聲教所有人錯愕地停止動作。
「殿、殿下……」管理官迅速退到一旁,向伊得行禮。
伊得揮揮手,示意士兵們放開崑西,緊接著轉頭質問管理官:「為什麼這樣對他?」
「殿下,是這個奴隸無禮在先啊!我一開始就說得很清楚,我們不能配裝備給他,他不聽,執意要我們交出來。」
「所以你們就動手打他?」
「不,殿下,是他先動手的!」管理官激動叫道:「我們阻擋他,不讓他進入兵器庫,他就動手打人!」
「為什麼不能給他?」
「殿下,您……還不知道嗎?陛下下令,不得讓加拉太的獅子擁有武裝。」
加拉太的……獅子?
伊得還沒反應過來,崑西已走到他身邊,低聲說道:「他們不讓我碰武器,是因為,我殺了很多人吧?」
他的語氣像在談論吃飯、喝水那樣地平淡,彼此的距離如此靠近,近到伊得能夠感受到他藏在字裡行間的諷刺。
伊得請眾人回崗位執勤後,把崑西推進自己的起居室。
「待在這裡,不要亂跑。」伊得留下這句話之後,前去謁見法老。
法老埃弗對他的到來並不感到意外,他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刻,他招手讓伊得走近王座。
「睡飽了?」埃弗笑問。
端坐在旁的王后見到伊得,也揚起慈愛的微笑,話裡卻帶著斥責,「孩子,你越來越懶了,跟貓一樣。」
伊得被雙親說得臉上一紅,訥訥地說:「我……我是來跟父王問事的。」
「哦?我猜猜……是不是那個金髮奴隸的事?」埃弗道,「我以為你不在乎,也不會問。」
「我的確不在乎他過去是什麼身分,但是,他是您在戰場上的死敵吧?為什麼就那樣賜給我了?」
「如果他生在我的國度,必定是最勇猛的將士,偏偏他是西臺的走狗。」埃弗的指尖輕敲著扶手,緩慢說道:「我本來想送他上處刑台的,不過那時候你出現了。」
伊得暗吃一驚,迎上法老深沉的雙眸。
「該說你眼光好嗎?一眼就看上他。我想這是天神的旨意,要留他一條命,一輩子做埃及王朝的奴才。」埃弗莞爾一笑,「伊得,有他那樣的人伺候你,不是正好嗎?只是咬人的狗不會叫,他不能拿武器;至少在馴服他之前都不能。」
「不會有問題嗎?」王后的神情多了一絲擔憂,「他會不會對伊得下手……」
「他知道自己被盯梢,不敢輕舉妄動。」埃弗望向伊得,「至於能不能讓他打消念頭,就必須看你的本事了,孩子。」
「我明白了。」伊得勾起微笑,彎腰在父母的頰上各送一吻便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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