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來到翁女士的異想世界,發現景色與上次相比差距甚大。
沒有雜亂無章的物件,沒有迂迴怪異的機關,也沒有濃豔刺目的顏色,有的只是一張再普通不過的沙發。
挺有趣的。我慢慢走到椅子前,坐了下來。
與此同時,一坨龐然巨物如墨水般淡入現形,彼此的距離相當靠近,我的鼻尖快要蹭到對方的嘴。
「太近了。」我說。
「你……不一樣。」怪物忽略我的提醒,逕自問道:「為什麼……不害怕?」
「怕什麼?應該是妳要怕我。」
怪物沒有回話,不知是不是在思考。
「你不會受傷……也不會……死……」她緩慢地說:「你……比我強……」
我頷首,「過獎。」
「就算你比我強……我也不能……告訴你……」
「什麼?」
「不能說,不能說……」
「誰不准妳說?」
「我自己……」
好吧!我心想怪物居然也有難言的苦衷。
我追問:「為什麼不能跟我說?我希望妳這次可以回答我,妳就是翁女士沒錯吧?」
她沉默。
「不是嗎?」難道我猜錯了?眼前的怪物不是翁女士的意志所形成的嗎?
「我……」她打破沉默,卻說了一個奇怪的答案:「不姓翁……」
什麼?我皺眉,「妳想表示自己是外姓子孫嗎?可是翁蒼曜他們都喊妳姑姑……」
「不姓翁……」她在喃喃自語中斷了夢境連結。
我也無意糾纏下去,清醒後便立即站起身,在房裡踱步思索。
她再三強調自己的姓氏必定隱藏著某種訊息。從自己觀察到的細節來推論,翁慶河應當是一個守舊的老人,讓最小的孫女從母姓總不會是想替媳婦的族人留香火吧?這是不是表示翁慶河的小孫女是個特別的存在?
翁蒼瑀跟著我打轉,「葉大哥,你沒事吧?進展順利嗎?」
我轉頭向翁蒼瑀求證:「妳姑姑的全名叫什麼?」
「咦?我記得叫……龔秀淳?」
我駐足,不由自主地瞪大雙眸,「龔?」
「對啊,但是你別問我喔!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那,龔璿是妳的什麼人?」
「為什麼會提到璿哥?」翁蒼瑀眨著納悶的大眼睛說:「璿哥是姑姑的小孩,算起來是我的表哥。」
我感覺一陣發冷,語氣微微顫抖:「你們……翁慶河要我喚醒龔秀淳,到底有什麼目的?」
翁蒼瑀似乎不明白我在說什麼,一臉茫然。
我知道這個孩子不像其兄翁蒼曜擁有崇高的地位,自然什麼內幕都不清楚。
為了血濃於水的親情而四處聘請專人「治療」兒女,這樣感人肺腑的理由放在一般的父母身上是沒有問題的,只可惜翁家不是一般家庭,不能以常理論斷。我對翁慶河認識不深,卻已感覺到這個老人城府深沉,說的話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難以捉摸,此項委託的背後可能藏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走廊上的腳步聲霎時變得雜沓起來,聽起來像是有許多人在疾走,並夾雜著模糊的交談聲。我留意到一點不尋常的氣氛,立刻開門查看。
幾名青年男女回頭看了我一眼後,繼續向前行。
「葉大哥!」翁蒼瑀拉著我的手臂想將我拉回去,「別看了,哥哥、姊姊不會讓你跟的。我們回來談正事吧!你都還沒回答我姑姑怎麼樣了呢!」
「這件事直接向妳報告就可以了嗎?」
「是呀,你說給我聽或說給哥哥聽,都是一樣的嘛!」
「我們──」
恰巧,一聲突兀的巨響打斷了我的陳述,你看我、我看你的,彼此的表情都帶著錯愕。
「……妳家在整修?」
翁蒼瑀的表情有絲尷尬,「這、這個……有時候會聽到一些怪聲音,但是都不會有什麼事情啦!只要有哥哥在,都不用太擔心……」
砰!又一聲巨響。
我眼露懷疑地瞪著她。
「呃,只要有哥哥──」
砰!磅!匡噹!
「我出去看一下好了,葉大哥待在這裡別亂跑。」翁蒼瑀好像快被我的目光燒出兩個洞來,連忙走出和室。
我著實不想惹麻煩,便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望著龔秀淳的床鋪發呆。
龔璿真的是翁家子孫,沉睡不醒的龔秀淳是他的母親。龔璿會不會知道些什麼?我從未聽他提過家人的話題,是否感情不睦呢?他那麼突然地離去跟翁氏有關嗎?翁慶河真的單純地想見到孫女甦醒過來嗎?
許多疑問搞得自己頭痛欲裂。我既不是什麼世界偉人,也不是十大傑出青年,無論從哪一層面來看,自己都是無足輕重的啊……為什麼自己會他媽的被捲進來?就因為我是他媽的捕夢者?真是他媽的!
數分鐘後,翁蒼瑀回來了,神色有些怪異,但仍勾起一抹僵硬的笑。
「沒事了,都解決了。」她如是說。
這小鬼掩飾的功夫尚未到家。我看在眼裡,沒有戳破。她說沒事我就姑且當作沒事,或許當真不關我的事,毋須再為自己的煩惱添上一筆。
我當下把龔秀淳的夢境報告一遍,翁蒼瑀聽得十分認真,手裡拿著筆記本紀錄重點。我們二人談了二十來分才結束,我表示自己想休憩便率先走回臥房閉目養神。
我必須慎重推敲,翁慶河打的是什麼樣的算盤。
⎔⎔⎔
今天是我在翁宅「作客」的第五天,翁蒼曜、翁蒼瑀這對兄妹恪守職責,白天上課時將監視大任交由一群黑衣男執行,傍晚放學後則輪流看守我,深怕我會突然長出翅膀飛走似的,動作如此嚴密不免讓整件事顯得有些荒唐可笑。
自從與龔秀淳女士在夢中坐下溝通後,每一天的工作報告都是「我和你們姑姑在聊天」。兄妹倆感到很驚詫,也相當不解,他們都是頭一次聽說龔秀淳會與受雇的超能者促膝長談,不過願意溝通就是一個好的開始,因此他們鼓勵我持續和龔秀淳閒聊。
這種有一搭、沒一唱的聊天頗讓人無語。那頭怪物雖然可以視作龔秀淳本人,但嚴格來說只是一部分罷了,這是她的意志所形成的產物,換個說法就是精神上的分身。
「心靈控制」是一種強悍的超能力,可以讀心、可以傳遞想法、可以干涉他人意志,在戰鬥上佔據很大的優勢。翁氏得天獨厚,強者隨便抓都一大把,稀奇的超能力在這裡都變得不稀奇了。
我暫且收拾雜念,專心應付眼前的難題。
「龔女士,妳為什麼不想醒來?」這個問題我已經問了無數遍,但是至今還得不到答案。
現在我和龔秀淳並肩坐在雲端上。
她依舊沉默。
我看著她非人的身軀,暗忖或許自己該換個問法,「妳與令祖父是否……」
「你……」她忽然開口:「和龔璿是……朋友?」
我不禁一呆。
「我聽得到。」
「什麼?」
她的體型剎那小了一圈,說話亦不再沙啞遲緩,「我聽得到你的內心,你在擔心龔璿,我也是。」
我感到又驚又疑,忘了回話。
「你帶走那個與你非親非故的孫小姐時,心裡想的是『好麻煩啊』,真是個奇怪的年輕人。」她的身體再度縮小,又縮小,然後變換形體,簡直像在表演魔術。
我默默地看著她變回人形,與本人躺在床上的模樣相差不遠,只不過夢裡的形象較為健康圓潤。
龔秀淳確實是位美人,蒼白的膚色,柳葉般的雙眉,漆黑的杏眼裡漾著淡淡的愁緒,菱唇微抿,似乎整個人都沉浸在哀傷裡。
「那個孩子不應該被綁在這種地方。」她轉頭瞅著我,雙眸又黑又亮,宛如最純粹的黑水晶,「他不應該被束縛,你明白嗎?央黎,你要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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