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在文字深淵的睡姿

　　雖然我不是不能理解孫小姐的心情，但是要我像她一樣衝第一個執行高風險的任務──敬謝不敏，更別說主動放棄報酬根本就不是自己會做的傻事。

　　「哇啊，她怎麼說進去就進去啦！」翁蒼瑀抱著頭，在我周圍跳來跳去的，「怎麼辦、怎麼辦？葉大哥，怎麼辦？我要叫醒她嗎？」

　　「就讓她試吧！」我望著孫小姐跪趴在床沿的身軀，「妳不讓她做，她不會甘心離開的。」

　　「咦？這樣好嗎……」翁蒼瑀露出疑惑的表情，「國內的捕夢者就剩你們兩個了吧？萬一她受到什麼嚴重的傷害，那不就……嗯，太糟糕了，我一定要保護好你才行！」

　　我聽了真是感到哭笑不得，被人看作瀕危動物怎麼想都覺得很弔詭。

　　我們靜靜地在旁等候，沒想到十分鐘尚未過去，孫小姐的身軀就向後跌跤，動作狼狽地爬起身。

　　「可惡……差一點就碰到她了！」孫小姐喘著氣，臉色有點發白，「我不懂，為何她的『心靈控制』在夢裡也有效？她是怎麼辦到的？簡直就是……怪物！」

　　怪物？能被冠上這項稱呼的人才是瀕危動物，甚至可算得上是一種褒獎，某個姓龔的變態跟蹤狂就正好屬於這一類人。

　　「孫小姐，」我走近她身邊，語重心長地勸：「千萬別逞強，被反噬的後果不是開玩笑的。」

　　豈料我的勸諫不但沒有說服對方，反而更加刺激對方的情緒，她瞪著我的眼神充滿怨毒，好像我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你在說什麼蠢話？」她冷冷地反駁：「你就不怕反噬嗎？我當然清楚其中的危險！」她再度握住翁女士的手腕。

　　「妳要再試一次？」我真的很驚詫。就為了出一口氣而賭上自己的職業生命，值得嗎？

　　她用行動代替回答，坐在地板上入了夢。

　　這一回我們無法從容地等待，因為沒多久就見到孫小姐的面容乃至嘴唇褪去血色，全身盜汗、發抖，卻遲遲沒有清醒過來。

　　「她……」翁蒼瑀看呆了，舌頭跟著打結：「她、這是怎麼了？我們要……葉大哥？等一下，葉大哥！」

　　我無暇回應翁蒼瑀，這時的我已經潛入翁女士的夢境，觸目所及全是詭異的濃霧。我確定這是已經成形的夢境，否則只會是什麼都沒有的「無」。

　　我忙不迭地驅散妨礙視線的濃霧，果然藏在霧氣屏障之後的是物件、背景混亂交錯的景象，我踩著噴射滑板到處飛行探索，發現濃霧很快地就聚集起來，彷彿存心阻撓。

　　既然翁女士會攻擊進來呼喚她的捕夢者，那麼她現在出手阻撓我的救援就很合理了。只要狀況允許的話，我都不會隨意改變夢境，以免間接傷害到孫小姐。

　　我低嘆一聲，隨即召喚出金色粒子，命令道：「尋找目標，去！」

　　金色粒子在空中旋轉一會後，突然朝天疾衝，宛如被磁石吸引的金屬粉末。我彈指將腳下的滑板變成背上的鳥類翅膀，跟隨指示的方向飛行，直到衝破灰濛濛的天空，來到第二層夢境。

　　這裡與方才的畫面構成迥然不同，如果要打個比方，第一層就是擺滿雜物的走道，第二層則是惡整遊客的紅色迷宮。

　　我不討厭這個顏色，但是當整個世界都是刺目的鮮紅時那就另當別論了。儘管不對生理造成什麼妨害，但是在心理上仍然覺得不舒服。

　　金色粒子倏地改變方向，急轉彎後直線行進，我趕緊尾隨其後。

　　轟──轟──

　　沉重巨響撼動天地，原先矗立在地面的石頭迷宮好像有了生命般，瘋狂地增長抽高，我幾度險些閃避不及，心知這是對方的拖延戰術，便乾脆使用瞬間移動，不斷地改變座標前進。

　　沿途依循指示來到石頭觸及不到的死角，我仰頭看著金色粒子組成的箭頭，伸手向前摸索，此舉像是在撫摸空氣。

　　好在不一會便摸到一團硬物，我馬上意識到自己找到「入口」，當下使力一推，空氣開關被觸發後地面震動，迷宮霎時崩解並消失，我的眼前多了一道向下延伸的階梯。

　　花樣會不會多了點？我心想救人就是件麻煩事，這時候才來抱怨好像太遲了。

　　我懶得一階一階往下走，便縱身跳下，直達深淵底部。

　　我看見孫小姐了。

　　她的上半身正垂掛在一隻黑色怪物的嘴邊，後者的身軀龐大如卡車，體型臃腫像是一個大水桶，沒有雙眼、雙手、毛髮，只有兩條肥短的腿。

　　孫小姐毫無動靜，不知是死是活。

　　「為什麼這坨黑抹抹的東西看起來這麼眼熟……」我的質疑沒能說完，怪物就開口了。

　　「你是……誰？」它的聲音雖然腔調怪異又沙啞，但還是聽得出是成熟女性的音色，「為什麼……毫髮……無傷……」

　　我的寒毛豎了起來。

　　我記起自己在哪裡見過這種東西了──龔璿的噩夢裡就住著外貌相似的怪物。

　　唯一不同的是，這邊的怪物會說話。

　　「孫小姐不是你的食物，」我鎮定說道：「快放開她，我們會馬上離開。」

　　「我吃的……是她的理智……這樣才不會再來……打擾我。」

　　吃理智？聽起來就很不妙啊！「不要再吃了，把人還來！」

　　它一面咀嚼，一面警告：「不要……打擾我……」

　　「你對每個訪客都這麼說嗎？」

　　「不要打擾……」

　　彷彿在聽跳針的唱片。我皺眉問道：「你……嗯，『妳』是翁女士本人嗎？」

　　「嘻嘻嘻嘻……呵呵呵……」

　　有什麼好笑的？

　　我發現再和對方談下去只會浪費時間，不如直接動手。

　　怪物口中的孫小姐被我隔空拖了出來，她見狀後氣得吼叫。

　　「還給我！」她邁著肥短的雙腿火速奔來。

　　我當然不可能傻傻地杵在原地，立即抓著孫小姐準備升空。

　　場景驀然轉變，深淵不再是深淵，我才一展翅就撞到某種堅硬的物質，墜落在汙濁的水中。

　　想讓我們體驗溺水？我勾勾手指，金色粒子瞬間以我為中心組織成圓形，徹底將泛著黑綠色的髒水排出。

　　「還給……我……」怪物雖然站在水底，但是聲音卻在我的腦中響起，就像是我的大腦被強制打開天線，單向接收對方的訊息。這樣描述或許有點難懂，遺憾我想不到更好的比喻了。

　　「就說了這不是你的所有物！」我不耐地吼道。

　　「卑鄙無恥的入侵者……全部……吃掉！」怪物張開血盆大口，快速地吸收四周的液體，想將我們拉進口中。

　　怪物的氣焰如此囂張，我二話不說就生出一根比柱子還粗的鐵條射進她的口腔。

　　「呃──」她突然被卡了根異物，停止動作。

　　現在救人優先，自己便不再戀戰，連忙逃出夢境。

　　當我睜開雙眼後就見到翁蒼曜特寫的臉孔，他的神色相當凝重，隨即拉著我站了起來。

　　「要是你再慢一點醒來，我就要請歐紀桑過來了。」他一手抓著我的臉左看右看的，好像在檢查有無異狀，「你的魂魄還在吧？回句話。」

　　「我沒事。」我揮開他的手，轉頭望向身旁的孫小姐，她已經緩緩張開眼睛，坐在地上一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