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戀愛的前置作業簡直就是戰爭(一)

 

  「欸,要不要?」

  今天的校門口和以往有點不一樣,數輛遊覽車停靠在馬路邊,過了早晨八點的現在依舊鬧哄哄的,準畢業生們魚貫上了車後就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嗓門,一個接一個張大嘴聒噪起來。

  我抬頭看看車內的電視機,猜測過不了幾分鐘就會被大家拿來當成KTV的點播台。

  「喂!」身旁的阿誠用手肘推了我一下,「都還沒開車咧,要發呆也太早了!我在問你要不要吃餅乾啦,再不回答我就自己解決囉?」

  「唉!你不懂。」我伸手把他遞來的洋芋片整包揣在懷裡,腦中盤旋著這兩個多月以來的煩惱。

  其實我自己也不敢確定大少爺到底有沒有看到那奇怪的一幕?如果他看見了,怎麼會毫無反應呢?假設他沒看見,為什麼幾次巧遇連個招呼都不打,裝作我不存在的樣子?難道是還在氣我甩他兩次的事情嗎?他不像是會記恨那麼久的人啊……

  「還來啦!誰說你可以全部拿走!」阿誠馬上搶回自己的零食,並抓了一大把洋芋片進嘴裡,然後把剩下的拿去給後排的小林和阿聖。他回到座位後,還擺出「怎樣,就是不給你咧」的表情。

  我感覺被他打敗了,罵也不是,笑也不是,乾脆閉上嘴,戴上耳機聆聽音樂,暫時不去想那些麻煩事。我對這屆畢業旅行所安排的行程沒有什麼意見,只是有些地方以前去過好幾次,少了點新鮮感而已。但是對某些人來說,這類的旅行應該很新鮮吧……

  我猛地往前方的椅背擊出一拳,發出「磅」的聲響,把前排的同學和右手邊的阿誠都嚇了一跳。

  「你衝三小朋友!」阿誠拍著胸口罵道:「你差點害老子噎果凍你知道嗎!」

  「樊、樊同學,你沒事吧?」那位前排的同學好巧不巧就是溫茜茜,她正眨著不知所措的大眼睛,手攀著椅背,怯怯地問道:「是不是暈車?」她看了看窗外不斷倒退的景色,再看看我,好像真的把我當作暈車了:「我這邊有藥,來,給你。」

  「呃……」我只得乾笑著收下:「謝謝。」

  「怪了!東東你什麼時候暈車過──」阿誠接收到我使的眼色後馬上收聲,乖乖地低頭吃他的果凍,可是過沒多久那張嘴就開始碎碎念:「有事都不講的,只會在那邊亂發脾氣,怪咖!」

  當然他的下場就是被我巴腦袋。

  接下來在導遊大姊的哈啦打屁和同學們嗨翻天的歌聲中,我們抵達了第一站:動物園。

  雖然我很不想這麼說,但是都長這麼大了還跟著一夥人來被動物觀賞……不,觀賞動物,感覺有點難過啊!更別說和小學生、幼稚園生摻在一起時,感覺就更難過了!

  當阿誠一邊大笑一邊耍幼稚地想跟我手拉手去參觀企鵝館時,我毫不猶豫地甩開他,拔腿就往另一個方向跑離。

  遊客著實太多,我來不及煞住腳步就與從轉角冒出的人影迎面撞上。

  「哎唷!」

  「哇啊!」

  雙方都低叫了一聲,我立即感覺到頭頂涼涼的,伸手一摸──是果汁?

  「你是怎樣!」熟悉的叫罵聲從我前面傳了過來:「走路沒在看路喔,還是故意來撞人的?」

  我抬頭望向對方,果然見到黃子君那老大不爽的臉孔:「我……呃,抱歉!我不小心……」

  「真的不是針對我?」他沒好氣地瞪我一眼,可能覺得自己衰到家了,連畢旅都這麼掃興,他接連低咒了幾聲,之後便把飲料杯丟到附近的垃圾桶,轉身朝我罵道:「看看我的衣服,你說要怎麼賠我!」

  「對不起啦……我的頭也……」

  「少囉嗦,給我過來!」他命令道,老實說有嚇到我,他好像要揍人了。

  「幹嘛,怕我扁你喔?」他露出一臉好心被雷親的表情,沒好氣地叫:「在這種地方我怎麼可能動手扁人,我是要你跟我到洗手間去!」

  我連忙後退一大步:「要、要、要做什麼?」

  他的火山爆炸了:「清洗汙漬跟你的頭啦白痴!」

  搞清楚他的意圖後,我默默地跟著他到洗手間去,各自清洗身上的污漬和黏膩。

  他一邊沖水一邊咒罵:「才剛買個飲料解渴就遇到你這個衰神!我是走什麼運,是不是要去燒香拜拜?法克……」

  我聽了只能在心中嘆氣,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好嗎?誰知道會那麼嘟嘟好,一離開阿誠就會撞到黃老大呢?

  我摸到頭頂一團的結塊,心知要是不趕快洗掉,待會風乾時髮型就好笑了,我可不想被阿誠那傢伙納入人生笑話集錦,時不時就拿出來娛樂眾人。隨即彎下腰,掬起水抹在頭髮上。整個黏踢踢的,可能要花點時間了。

  噠噠……

  這時,已經清理好的黃子君邁開步伐慢慢走了出去,但是不一會一陣腳步聲又從外頭傳了進來,最後在我背後停下。

  嗯?他又折回來幹嘛?

  我正想起身察看,一隻手就按在我的髮頂上,替我搓洗起來。

  黃子君什麼時候這麼好心?感覺有點毛耶!

  在搓洗過程中,我與對方的手指多次接觸,可以感覺出他的手指是修長有力的,連指甲都修剪得圓潤漂亮。

  ……好像……怪怪的。

  多了一隻手的幫忙,我的頭很快就處理好了,對方隨即替我關上水龍頭,我趕緊抬頭看向鏡子──

  「唔!」一條毛巾兜頭罩下,漂亮地遮住了我的視線,對方手腳俐落地替我擦拭濕濡的頭髮。

  媽的,做得如此自然又熟練的只有一個人!

  「喂!你不只隨身攜帶手帕,還帶著毛巾啊?」我不悅地問。

  他的動作乍停,淡淡說道:「我從背包裡拿的。」

  「你怎麼會知道我──」

  「有人通知。」

  看不出黃子君那麼雞婆!

  我猶豫片晌,最後還是開口問道:「你還在……生氣嗎?」

  空氣有幾秒鐘的凝結,我拿下毛巾,見到鏡子中反映出他的面無表情。

  看樣子就是在不爽嘛!

  「我先說清楚喔!我那天很混亂,講話有點語無倫次的,並不是故意要……呃,」我撫著額頭,感覺舌頭有點打結:「不是故意要傷害你,我覺得應該要找個機會跟你好好談談,我其實……」

  他似乎不怎麼專心在聽,反而轉頭看了看門口進出的遊客後,突然就伸手拉著我走了出去。他帶我繞到比較不擁擠的園區,還順勢摸摸我的頭髮,確定乾了之後就把毛巾收回隨身小背包內。

  他背倚著柱子,那雙深邃美麗的眼睛是帶著笑意的,在我看來那種笑法顯得有點假,但是附近幾個偷看他的女孩子好像不這麼認為。

  好啦,我承認穿著便服的他格外帥氣啦!以往見他不是制服打扮就是襯衫西裝褲,難得看到他穿帽T、牛仔褲,再配上一頂遮陽的鴨舌帽。沒記錯的話,那件上衣和褲子是老媽送的──她說第一眼見到那件印有灰狼圖案的白色帽T,就覺得超適合可愛的小帥哥(當時的我非常想翻白眼),買褲子的原因同左,不贅述。

  「你有喜歡的人了,對吧?」他問。

  「咦?」我不諱言吃了一驚。他有讀心術嗎,怎麼會知道我要說什麼?可是……好像哪裡不太對耶!他的反應很奇怪……

  「是你的朋友吧?」他又問。

  我十分、相當、非常、超級遲疑地回:「是……啊?」你是我的朋友沒錯啊!

  「嗯,你們感情挺好的。」他加大笑容,酒窩都跑出來了,耀眼得快要閃瞎眾人的眼睛:「恭喜你們,真為你們感到高興。」

  「……」

  我搭著他的肩膀,拉近彼此的距離,細細觀察他臉上的表情,非常震驚地發現他該死的不是在開玩笑!

  「你、是、在、恭、喜、誰、跟、誰、啊?」我敢說自己的臉色一定變黑了!

  「你,跟馬同學。」

  *@&*$#%──謎底揭曉了!他之所以對我不理不睬就是因為他看見了我跟阿聖在──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樣好不好!

  「請你相信我,我跟阿聖什麼也沒有!」我幾乎要掐上他的脖子,也不顧路人的側目就大叫道:「我是在跟他談人生大事啦,那很重要──不不不!不是那個意思,不是那個人生大事!拜託你不要露出那種笑容!我就說了不是──」

  他似乎認定了我跟阿聖之間有什麼亂七八糟的曖昧關係,無論我怎麼說他就是聽不進去,就在我想豁出去坦白一切的時候,一雙手從背後冒了出來,並將我拉進懷抱裡。

  「欸?」阿聖完全不理我驚詫的眼神,逕自問道:「你們跑來看蜥蜴啊,東環你怎麼沒叫我?」

  「阿聖你──」

  「聽阿誠說你甩開他,是不是想找我一起逛呢?」

  「我才沒──」

  「不打擾兩位。」大少爺露出很有風度的微笑,箭步離開了。

  「等一下!先別走!我還沒──」我傻眼地望著他漸遠的背影,不敢相信那傢伙就這樣走了,不給我澄清的機會就走了!

  「隨便說說也信啊?」阿聖冷冷一笑,隨即鬆手還我自由,不理我的發問就轉身走人。

 

 

  在飯店用過晚餐後,老師給了我們三個小時的自由時間,同學們立即四散行動,充分表現出這個年紀應該有的衝勁和勇於探險的精神──抱歉,我就只是坐在座位上抱著頭,思考從白天開始到現在的焦躁感是怎麼回事。

  「有煩惱?」坐在我身邊的阿聖拋來一個疑問,但他的口吻卻帶著一絲揶揄。

  我無語地瞪向他。

  從樓梯談話那天以來我就一直在想阿聖是什麼用意?雖然有好幾次導出他是故意的結論,但我真的很不想隨便誣賴朋友──喔,現在可好了!這傢伙決意跟大少爺槓上了是吧?他的行為簡直就像是……

  「別瞪了,休息一下吧!」阿聖將我和阿誠的空杯倒滿果汁,「喔,對了,老是忘了說……我們三個非常好運,都申請到自己心目中的學校,你們覺得應該要怎麼慶祝才好?」

  阿誠顯得很興奮:「我覺得──」

  「我現在不想談這個。」

  我的聲音蓋過阿誠,後者表情錯愕地望著我。

  阿聖淡淡一笑:「那你想談什麼?」

  「你……其實很氣我吧?」我並不想把氣氛搞僵,大家都這麼多年的朋友了,有什麼事情不能商量的呢?但是阿聖近日怪異的行為已經造成了我相當程度的困擾,不講明白一點是不行的。或許,癥結出在我身上?因為我是那個讓他失戀的元凶,所以他會產生負面情緒以致做出反常的舉動都是理所當然的吧?即使他說他不怨我……

  每當想到這裡,我就覺得難受。

  ──我一丁點都不想傷害他啊!

  「為什麼?」阿聖像是聽到什麼笑話般被逗笑了:「我為什麼要生你的氣,你並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啊?」

  「呃……」始終狀況外的阿誠來回看著我們,舉手發問道:「能不能來個人告訴我又發生什麼大事了?」

  「阿誠,惦惦。」我說。

  「……喔,好吧!」他聳聳肩,專心埋頭喝果汁,「出頭正多(花樣真多),交這兩個損友就飽了……」

  「可是你白天的那個──」再怎麼說這裡都是公共場合,要我公然說出來還真的挺不好意思,我稍微壓低了聲音問:「白天那件事情是你的報復嗎?」

  阿聖沉默了一下,隨即蹙起眉心,神情嚴肅地說:「當然不是。」

  「那到底……」

  「就只是不爽他而已。」

  「喔。」得到答案後我著實鬆了口氣,太好了,阿聖不是我想的那麼陰險!「嗄?」我突地抬頭,不敢置信地問:「你剛才說什麼?」

  「只是不爽他而已。」

  「……」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整個人像呆子一樣傻傻地瞪著他看。

  「我為什麼要讓他那麼好過?」阿聖露出了十分困惑且無辜的神情,搞得好像我的問題很愚蠢似的:「我的度量沒有大到療傷不到三個月就能無條件把你讓給別人。他的付出跟他的報酬並不對等,我看不到他的努力,憑什麼他就可以得到超額的獎賞?」

  「欸,這話我有意見捏!」阿誠忽然插嘴:「你是在說人還是在說東西啊?感情的事情──」

  阿聖冷冷地投去一眼:「李學誠,你閉嘴。」

  「好好好……」阿誠大翻白眼,隨即做了一個拉上嘴巴拉鍊的動作。

  阿聖端起茶水啜了一口:「所以我才說是看不順眼。」

  我無言以對,真的要論對錯也沒有意義了,要怪就怪自己太拖泥帶水。阿聖的心情我並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儘管對他的行為頗有微詞,我還是沒有辦法太苛責他,因為大半的責任在我……

  「喂!阿聖早走了啦,你都沒反應一定又在鑽牛角尖了吧?」阿誠用手指戳戳我的腰,在我發怒前塞了一個東西到我手裡。

  什麼啊?我低頭一看,是一片包裝精緻的巧克力……好像有點眼熟。

  阿誠神情不耐煩地說:「需要看那麼久?對啦!就是你想的那個,被你遺忘在冰箱N個月,大少爺送你的巧克力!」

  我還真的忘得一乾二淨……當初好像隨手放進冰箱裡就再也沒關心過它了。我立即在心裡反省三秒鐘。啊啊,有點內疚耶!白白糟蹋了人家的一片好意……

  「我看過了,還沒過期啦!我是今天早上去你家拿牛奶時看到的,被塞在邊邊角角,我就想你鐵定是忘記了,所以就大發慈悲提醒你!」

  「謝了。」我微笑,阿誠的貼心還是挺可愛的。

  他馬上給我一個「果然沒有我就不行的」的驕傲表情,然後抓著我回房去,說是要和找阿聖、小林他們一起玩撲克牌。我和他們玩了幾局就到旁邊看電視去了,頻道轉了快一圈居然都沒有找到想看的節目,最後只好轉到Discovery看宇宙奧秘。

  「欸,你東西放在口袋會壓到吧!」阿誠打牌打到一半轉頭提醒我。

  啊,對厚!我連忙把巧克力拿出來,幸好沒變形,但邊緣已經開始有點溶化了,只好現場將它拆開來吃掉。如果要問感想,我會說超級無敵好吃,但是這種等級的美味讓我覺得有點罪惡感,下次還是請大少爺不要送這麼貴的吧。

  下次……我盯著手心的包裝紙發呆。會有下次嗎?如果說阿聖是存心找別人碴,那羅大少就是真的在生氣吧?也難怪啦,換作是我被人家三番兩次的戲弄,不氣炸才怪!

  要是我現在去找他搭話,是不是又會像白天那樣不歡而散?說到底,我也只是想好好回應他啊!

  他問:「你對我是怎麼想的?」

  我當時的回答真的糟透了,回想起來都覺得羞愧!

  我把玩著包裝紙,邊想邊嘆氣,沒多久就對手裡的東西失去興趣,正想丟到垃圾桶時卻覺得有什麼東西晃過眼簾。我愣了一下,把那張錫箔紙拉近觀察,透過淡黃色的溫暖燈光可以看到中心有一小排反光的字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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